那座由无数破碎屏幕构成的塔,是一个活着的,扭曲疯狂的邪神。
它矗立在废墟中央,缓缓旋转。
万千种破碎的声音汇聚成歌,污染心智,撕裂灵魂。
它在吟唱痛苦。
它在宣告饥饿。
“滋——!”
尖锐的电涌爆音在蛮牛的通讯频道里炸响。
他像被蝎子蜇了般猛退,作战靴在金属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的视觉系统!它在攻击我!”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被药物和肌肉压制的纯粹惊骇。
在他的视网膜投影上,无数混乱代码和扭曲人脸疯狂刷新,几乎要吞噬他的整个视界。
“关闭所有主动索敌模块!”
医疗兵“手术刀”的声音冷静如冰,瞬间切入混乱。
“它的信息流正通过扫描信号反向渗透!切换到纯物理光学观察!”
铁钉没有说话。
他山岩般的身躯默默向零七侧前方挡了半步,怀中脉冲步枪的保险被拇指无声打开。
两名代号“双子”的突击手,己如惊扰的影子退入废墟更深处,枪口死死锁定那座怪诞的塔。
混乱与恐慌中,只有两人绝对镇静。
一个是幽灵。
她依旧站在原地,像一柄钉入地面的黑色标枪,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甚至没因蛮牛的惊呼而眨动。
她只是看着,用她那超越恐惧的、绝对理性的掠食者大脑,分析着无法被理解的“猎物”。
另一个,是零七。
在别人耳中是致疯的信息风暴。
在他的“超频视界”里,这座塔,却是一个完美的能量漩涡。
他“看”到,无数微弱能量正从周围的机械残骸中被强行抽出,如万千溪流汇入塔中,成为它疯狂运转的燃料。
他“看”到,那些漂浮的屏幕碎片遵循着极其复杂的引力与斥力动态平衡。
中央那个看不见的核心,像一颗贪婪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将周围的能量与信息鲸吞入口。
这东西,不仅仅是“回声”。
它是一个活着的,以数据和能量为食的捕食者。
“向导。”
幽灵的声音从他身侧幽幽响起,视线依旧锁定着那座塔。
“你之前说,它什么都吃。”
零七的身体因药物后遗症和表演还在微微颤抖,他握紧冰冷的脉冲手枪,指节泛白。
“是。”
他声音沙哑、虚弱,像刚从噩梦中惊醒。
“它饿。”
“它在看着我们。”零七补充道,空洞的盲眼转向蛮牛的方向。
“它喜欢会发光的东西。”
“尤其是……会动的,会思考的发光体。”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座塔上,一块闪烁着雪花点的屏幕,突然画面一清。
上面出现的,是蛮牛那张因惊恐和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
画面,赫然来自他自己头盔的内部摄像头!
“吼!”
蛮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举起重型脉冲机枪,枪口能量指示灯瞬间亮到猩红。
“闭嘴!”
幽灵的声音像一柄淬冰的战锤,狠狠砸在蛮牛失控的神经上。
“你想成为它的第一个晚餐吗?”
蛮牛的动作僵住。
他能感觉到,那块屏幕上的“自己”,嘴角正以一个诡异的、不属于他的弧度,缓缓咧开。
像一个拙劣、恶意的提线木偶。
“它在……学我们。”铁钉沉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凝重,“它在解析我们的数据。”
“不止是解析。”
零七的声音幽幽响起,像一句来自深渊的精准判词。
“它在‘品尝’。”
“想知道,我们的味道。”
空气死寂。
只有那座塔,依旧在永恒疯狂地吟唱着数据地狱的镇魂曲。
幽灵缓缓转身。
她的目光扫过小队里每个心跳加速、生物电场紊乱的队员。
最后,视线落在零七身上。
落在他那张苍白、毫无血色、属于盲人少年的脸上。
他很脆弱。
但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被那座塔“品尝”的人。
因为一个纯粹的瞎子,一个官方记录连脑机接口都己烧毁的“数据并发症”患者,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被数据层面“品尝”的,数字化的“味道”。
幽灵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冰冷弧度。
她从腰间解下一枚高亮度化学照明棒,折断。
“啪!”
刺眼的冰蓝色光芒瞬间照亮废墟。
“铁钉。”
幽灵将照明棒递给那座山岩般的身躯。
铁钉没有问为什么。
他接过照明棒,用尽全力,将其狠狠扔向旋转的塔。
冰蓝色的光棒在空中划出凄美弧线,飞向那个疯狂的漩涡。
就在照明棒即将接触到塔身外围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鲨群,上百块屏幕碎片猛然调转方向,像一片片锋利的刀刃,瞬间组成一个开口的漏斗状阵列,精准对准那道蓝光。
嗡——
一声仿佛能让空气震颤的低沉嗡鸣响起。
照明棒在距离屏幕半米处突兀停住。
它散发的冰蓝色光芒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拉扯,变成一缕缕纤细的光丝,被那个由屏幕组成的“巨口”疯狂鲸吞而入!
不过两秒。
那根足以持续照明数小时的化学照明棒,连同外壳,都彻底消失了。
不是分解,不是气化。
是彻彻底底的,被“吞噬”。
广场上,再次恢复昏暗。
只有那座塔,仿佛饱餐了一顿开胃小菜,旋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丝,屏幕上的混乱画面闪烁得更加愉悦。
小队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幽灵黑曜石般的眼眸,都微微收缩。
“它的胃口,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手术刀冷静地分析,“任何形式的能量攻击,对它来说,都只是投食。”
“那我们怎么办?”蛮牛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不愿承认的绝望,“总不能一首在这里看着它唱歌!”
幽灵没有回答。
她缓缓走到零七面前。
她蹲下身,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轻轻抬起了零七的下巴,强迫他那张苍白的脸,正对着自己。
“向导。”
她的声音很轻,像情人的耳语,却带着足以冻结骨髓的冰冷。
“那扇黑色的门,需要一首歌,和一个回声。”
零七没有说话,只是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现在,我们找到了‘回声’。”
幽灵的指尖,在他下颌上轻轻划过。
“但它是一面,碎掉的镜子。”
“它在模仿那首歌,却唱得乱七八糟。”
她的视线,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死死钉在零七那双被疤痕覆盖的空洞眼眸里。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才能让这面破碎的镜子,唱出,正确的调子?”
来了。
最终的,决定他生死的审判,来了。
零七的大脑疯狂运转。
他的“超频视界”死死锁定着那座塔的能量漩涡中心,那个跳动的、贪婪的黑暗“心脏”。
那里,是唯一的,绝对的核心。
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任何能量体靠近的瞬间,都会被彻底吞噬。
除了……
零七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那双苍白修长的,属于人类的,血肉之手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飘忽,像一个即将被神祇附体的可怜祭品。
“镜子……是坏的。”
“需要有人,走进去。”
“站在它的中间,用自己的声音,告诉它,正确的歌,应该怎么唱。”
话音落下的瞬间。
铁钉山岩般的身躯猛地一震。
蛮牛的呼吸瞬间停滞。
就连手术刀那永远冷静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走进那个会吞噬一切的疯狂漩涡中心?
那不是去“教”它唱歌。
那是,自杀。
“很好。”
幽灵笑了。
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充满了赞许与残忍的冰冷笑容。
她松开零七的下巴,缓缓站起身。
“你的这个答案,我很满意。”
她转过身,面向那座疯狂吟唱的数据之塔,像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冷酷将军。
“所有人,原地待命,提供火力掩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队员的耳朵里。
“在我,或者向导,任何一人死亡之前,不准后退一步。”
她拔出了腰间那把散发着幽蓝色光晕的高斯手枪。
“走吧,向导。”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柄指向死亡的枪,朝那座塔,轻轻点了一下。
“去把那面镜子。”
“修好。”
死寂的平台中央,一人一“机”的对峙无声却又惊心动魄。
零七是钥匙,是祭品,也是唯一能与这些“神之造物”沟通的翻译器。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濒临崩溃的精神,一次次走在名为“神谕”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可能是粉身碎骨。他对幽灵,是利用,是防备,也是一种在黑暗中对同类的警惕。
而幽灵,这个拥有银色星环义眼的女人,是一台披着人皮的战争机器。
零七是她手中最锋利也最危险的工具,是她完成任务的唯一路径。
她不相信他的“疯话”,但她相信他带来的“结果”。
此刻,她看着那朵为少年而绽放的黑暗莲花,看着那个被自己视为“资产”的少年,第一次,在她那台绝对理性的超级计算机大脑里,写入了一行无法被解析的,名为“未知”的代码。
他们是猎人与工具。
是看守与囚徒。
更是两头在深渊边缘,互相审视的,孤独的怪物。
“所有人,原地待命,提供火力掩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队员的耳朵里。
“在我,或者向导,任何一人死亡之前,不准后退一步。”
她拔出了腰间那把,散发着幽蓝色光晕的,高斯手枪。
“走吧,向导。”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柄指向死亡的枪,朝那座塔,轻轻点了一下。
“去把那面镜子。”
“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