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银白色符号,像一颗被神祇强行拽出宇宙,钉在永恒黑夜幕布上的,孤独的恒星。
它静静地悬浮在零七的掌心之下。
光芒柔和,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思维的神圣与冰冷。
光芒照亮了零七黑色头盔上一道细微的裂痕,照亮了他指节上因用力而泛起的苍白,也照亮了广场边缘,那几尊仿佛被瞬间石化的钢铁雕像。
蛮牛那张写满了暴虐与不信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茫然。
他怀中那把随时准备喷吐毁灭烈焰的重型脉冲机枪,第一次,显得像一个无用、累赘,甚至有些可笑的玩具。
铁钉那山岩般的身躯,出现了一丝无法用任何仪器测量,却能被肉眼清晰捕捉到的僵硬。
他那只刚刚还像铁钳一样箍着零七后颈的手,此刻无意识地垂在身侧,五指微微张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就连医疗兵“手术刀”那台永远行走在逻辑钢丝上的生物计算机,也出现了一次长达零点三秒的,灾难性的宕机。
她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手腕终端上,那条代表着零七生命体征的,己经彻底超出任何己知医学模型理解范畴的,疯狂曲线。
而幽灵。
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一柄被主人插回刀鞘,敛去所有锋芒的,完美的凶器。
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却倒映着那个银白色的神圣符号,燃起了一片比废土的烈日更加炽热,比深海的寒冰更加危险的,冰冷的火光。
她赢了。
她用一次近乎疯狂的,毫无逻辑的赌博,验证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夏”对“数据并发症”认知的,恐怖的猜想。
她这件独一无二的,名为“零七”的资产,真的,是一把能打开神之门扉的,活的钥匙。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敢动。
仿佛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都会惊扰这神圣的一刻,都会亵渎这扇沉默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黑色巨门。
但零七,却在这片神圣的光芒中,感受到了最深沉的,刺骨的冰冷。
那扇门,并没有打开。
那个银白色的符号,不是欢迎。
它是一个回应。
一个来自门后那个无法被揣度的存在,所发出的,最冷漠,也最无情的,电子判决。
【钥匙正确。】
【权限……不足。】
冰冷的信息流,像一根看不见的,由绝对零度寒冰打造的针,刺入他的大脑,然后,毫不留恋地,缓缓抽离。
随着那股意志的退去,零七掌心下的那个银白色符号,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就像一颗耗尽了所有燃料的恒星,在经历了最后一次短暂而辉煌的闪耀后,无可挽回地,走向了坍缩与死亡。
“它……它要消失了!”
蛮牛的声音,第一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那抹银白色的光,是他们在这片死亡禁区里,看到的唯一一丝,超越了死亡的奇迹。
而现在,这个奇迹,正在他们眼前消逝。
光芒越来越暗。
最终,当最后一缕银丝也彻底隐没在那片深沉的哑光黑色之中时,整个广场,再次被那令人发疯的,绝对的死寂与黑暗所笼罩。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产生的,短暂的幻觉。
门,依旧是那扇沉默的,冰冷的,拒绝一切的门。
“噗通。”
零七的身体,像一堆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肉,软软地,瘫倒在了那片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上。
“手术刀!”
幽灵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切。
医疗兵瞬间从震惊中惊醒,她一个箭步冲上前,蹲在零七身边,冰凉的金属手指,己经贴上了零七的颈动脉。
“生命体征……极度紊乱,但正在快速回落。”
手术刀的声音,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与精准。
“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神经系统,承受了无法估量的负荷。”
“把他弄醒。”
幽灵的命令,不带任何感情。
手术刀从武装带上,取出一支自动注射器,针尖在幽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
“不。”
零七的声音,从地面上幽幽传来,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自己坐了起来。
“没用的。”
他抬起头,隔着面罩,“望”向幽灵,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它走了。”
“它说了什么?”
幽灵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那双黑色的眼眸,与他头盔的面罩,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像一头黑豹,在审视着自己爪下那只虽然弱小,却能与丛林之王沟通的,神奇的猎物。
零七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飞速地,将脑海中那句冰冷的电子判决,翻译成这群怪物能听懂的,属于“疯子”的语言。
“钥匙……”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他肺里所有的空气。
“钥匙是对的。”
“它认出了这首歌。”
“但是……”
他伸出自己那只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的手,无力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唱歌的人……不对。”
“什么意思?”
蛮牛的耐心,己经彻底耗尽,他烦躁地低吼道,“你他妈能不能说点人话!”
幽灵缓缓站起身,一个冰冷的眼神,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封住了蛮牛所有后续的咒骂。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零七身上。
“把话说清楚。”
“太轻了。”
零七摇着头,像一个陷入了偏执梦境的病人。
“我太轻了。”
“这首歌,需要更重的声音,才能把它唱完。”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扇再次陷入永恒沉默的黑色巨门。
“这扇门……太重了。”
“我……推不动。”
他用最简单的,最物理的,也是最符合一个精神病患逻辑的比喻,完美地,转述了“权限不足”这西个字所代表的,冰冷的绝望。
幽灵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线。
重。
这个词,在她的信息库里,被瞬间解构成了无数种可能性。
更强的生物电信号?
更庞大的精神能量?
还是……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来时的方向。
那个由十几具清道夫尸体所组成的,诡异的献祭仪式现场。
那个能将灵魂当做食物的,“捕兽夹”。
零七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到了幽灵那双黑眸中,一闪而逝的,冰冷的,充满了逻辑推演的疯狂。
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用更多的“祭品”,去“喂养”唱歌的人,让他变得更“重”。
这个念头,让零七的脊骨,泛起一阵比面对那扇巨门时,更加刺骨的寒意。
不行。
绝对不能让她往这个方向去想。
那不是一条生路,那是一条通往更深层地狱的,单程票。
“不……不是那样的。”
零七猛地抬起头,声音尖锐而急促,像一个拼命想要纠正别人错误解读自己神谕的,疯狂的先知。
“不是我一个人的声音!”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抓着。
“它需要……回声!”
“回声?”
幽灵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对!回声!”
零七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语速越来越快,逻辑也越来越混乱,完美地符合了一个精神崩溃前的疯子,该有的所有特征。
“这首歌,不是独唱!”
“它需要另一个声音,在另一个地方,和我一起唱!”
“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成功了。
他用一个更疯狂,也更复杂的“神谕”,强行扭转了幽灵那恐怖的,即将成型的逻辑闭环。
从一个“增强歌者”的,内部问题。
变成了一个“寻找另一个歌者”的,外部问题。
幽灵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蜷缩在地上,用双臂抱住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空气都仿佛要凝固成一块黑色的水晶。
最终,她缓缓开口。
“很好。”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剃刀般的冰冷。
“看来,我们的任务,变了。”
她转过身,面向小队里那几个,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无法自拔的队员。
“从现在开始,任务目标,从‘打开这扇门’,变更为——”
她的目光,扫过这片广阔无垠的,埋葬了无数钢铁造物的,宏伟坟场。
“找到,那个能发出‘回声’的东西。”
她顿了顿,最后,将那冰冷的,如同实质的视线,落在了地上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瘦削的少年身上。
“把他,给我看好了。”
“在找到‘回声’之前。”
“他,就是我们唯一的,活着的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