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
蛮牛的声音粗嘎,仿佛喉咙里卡着碎裂的金属。
怀疑与不耐烦,几乎要凝成实质,从他扭曲的面甲下喷涌而出。
他向前踏出一步,重型作战靴踩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上,悄无声息,却让凝固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这小子彻底疯了!幽灵,别听他的胡言乱语!”
“再给我两块炸药,我就不信轰不开这扇破门!”
他怀中的重型脉冲机枪,枪口散热片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那是他体内狂暴的生物电能,正在与武器的能源核心产生剧烈共鸣。
幽灵没有理会他。
她像一尊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神像,静静地站在那里。
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零七那瘦削的,藏在黑色作战服里的背影上。
广场上,只有那扇巨门永恒的沉默,和他们几人之间,因为未知而逐渐绷紧的,呼吸的微响。
“什么样的歌?”
幽灵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柄最锋利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向问题的核心。
零七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转过身,隔着那层黑色的面罩,用一种空洞的,仿佛穿透了所有人身体的姿态,“望”向幽灵。
“它没有词。”
他的声音,通过变声器,变得更加缥缈,像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传出的回音。
“也没有调子。”
“它只是一种……形状。”
“形状?”
这次开口的,是医疗兵“手术刀”。
她的声音和她的代号一样,冷静而精准,带着一种试图将疯狂现象纳入逻辑框架的分析欲。
零七伸出自己那只没有戴手套的,苍白的手。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胡乱比划,而是将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仿佛在空气中,触摸着一个无形的,无比复杂的物体。
“对,形状。”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属于梦呓者的,偏执的确定。
“一种,让骨头感觉悲伤的形状。”
这番对话,彻底超越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理解范畴。
蛮牛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野兽般的低吼。
铁钉那山岩般的身躯,也向前微微倾斜,箍在零七后颈上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幽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双黑色的眼眸,像两枚最精密的探针,试图从零七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丝声调的变化中,解析出有用的情报。
她忽然开口,吐出了一个冰冷而首接的命令。
“唱出来。”
一瞬间,广场上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铁钉的手,僵住了。
蛮牛那即将爆发的怒火,也被这句命令,强行凝固。
唱出来。
将一种“形状”,用声音,表达出来。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绝对不合逻辑的命令。
但从幽灵的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不是在相信零七的疯话。
她是在施压。
她要用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去挤压,去测试,去榨干她这件“资产”的最后一点潜能。
零七的身体,猛地一颤。
藏在头盔之下,他那双燃烧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睛里,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
唱出来?
他该如何去“唱”出那个在他脑中,引发了【诸神精神病院】回应的,古老的字符序列?
【A-G-N-U-S D-E-I】
首接念出来?
不,那等同于自杀。
一个在锈骨区长大的,目不识丁的盲人少年,一个官方记录在案的精神病患,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的语言?
幽灵会第一个,毫不犹豫地,用她腰间那把高斯手枪,打穿他的头颅。
然后,再让“手术刀”,把他那颗会说古老语言的大脑,完整地,取出来研究。
他能感觉到,幽灵那冰冷的视线,像实质的刀锋,正一寸寸刮过他的身体。
他没有退路。
“我……”
零七艰难开口,声音通过变声器剧烈地颤抖、撕裂,仿佛声带正在被无形的力量碾碎。
“我唱不出来。”
“它太大了……太复杂了……我的喉咙……装不下它的形状。”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起来。
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盔,仿佛要将那即将裂开的头颅强行箍住。
“好吵!!”
“它在我脑子里……好吵!!”
一个完美的,濒临崩溃的精神病人的表演。
“手术刀”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似乎准备给他注射镇静剂。
但幽灵,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
幽灵依旧,只是看着。
她看着零七在那片光滑的黑色地面上,痛苦地蜷缩,像一只被踩住了触角的昆虫。
看着他,在绝对的压力之下,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零七蜷缩在地上,头盔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但他的大脑,却在这一片混乱的表演中,冷静到了极点。
他在拖延时间。
他在飞速地,寻找破局的方法。
他的“超频视界”,穿透了头盔的阻碍,再一次,疯狂地扫描着眼前那扇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巨门。
亿万个能量矩阵,构成了这扇门的本体。
那串不断变幻的,由数据流与能量频率构成的动态密码,依旧像一片无解的星图,在他眼前缓缓流转。
它在等待。
等待一个,完全匹配的,正确的“答案”。
而那个“答案”,就是【A--G-N-U-S D-E-I】。
他不能“说”出答案。
但他,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将答案“输入”进去。
他的视线,在那片完美的,没有任何缝隙的黑色门面上,飞速地,逐个像素般地扫描着。
找到了!
在距离地面大约一米七的高度,在那片由亿万个能量矩阵构成的,绝对平滑的表面上。
有一个点。
一个比针尖还要微小,比尘埃还要不起眼的,独立的能量矩阵。
它的能量频率,和其他所有矩阵,都完全不同。
它不是门的一部分。
它是一个,独立的,微型的,接收器。
一个,钥匙孔。
“在那里!”
零七猛地抬起头,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了那个在任何人眼中,都空无一物的点。
“那里!唱歌的地方!”
他的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幻觉被证实的,狂热与恐惧。
“要把手,放在那里!用骨头,去唱!”
小队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落在了那片光滑的黑色门板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看你真的是疯透了!”
蛮牛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铁钉,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零七的面前。
他一把揪住零七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拎了起来,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几乎要贴在零七的头盔面罩上。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塞进你的屁股里!”
“放下他。”
幽灵的声音,幽幽地,从蛮牛的身后传来。
蛮牛的动作一滞,他缓缓回头,看到了幽灵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眼睛。
“我说,放下他。”
蛮牛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
零七的身体,像一个破麻袋,重新摔在了地上。
幽灵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去。”
她只说了一个字。
“证明给我看。”
零七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默的,黑色的巨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走到了门前。
站在这座不朽的,神祇造物般的墓碑前。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苍白的,修长的手。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几道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扎在他的背上。
他能感觉到,幽灵的杀意,蛮牛的暴虐,铁钉的冷漠。
成,则生。
败,则死。
他深吸一口气,那只颤抖的手,终于,轻轻地,按在了那个被他找到的,“钥匙孔”上。
指尖,与那片冰冷的,光滑的门面,接触的瞬间。
零七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仿佛能冻结灵魂的信息流,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但这一次,他没有抵抗。
他闭上了那双流过血的眼睛。
脑海中,那座宏伟的,名为“诸神精神病院”的数据坐标,轰然运转!
他将那串古老的字符,【A-G-N-U-S D-E-I】,不再当做一种语言,一种文字。
而是将其,还原成了它最本质,最原始的,一段纯粹的,数据结构。
一段,拥有固定频率,固定形状的,钥匙。
然后,他用自己那颗异变的大脑作为桥梁。
将这段“钥匙”的形状,通过指尖,毫不保留地,推送进了那个微小的,能量接收器之中。
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嗡鸣,在大厅里悄然响起。
它不来自任何方向,却仿佛来自亘古洪荒,首接在每个人的骨髓深处回荡。
站在广场边缘的小队成员,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他们,看到了。
那扇从始至终,都沉默如死物的黑色巨门。
在零七手掌按住的位置。
那片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绝对哑光黑色,突然,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之中,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紧接着。
涟漪的中心。
一个由纯粹的,银白色光芒构成的,无比复杂的符号,缓缓地,从那片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它仿佛由无数个几何图形层层嵌套而成,神圣,而古老。
像一颗,在永恒的黑夜中,被骤然点亮的,孤独的星辰。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蛮牛那张写满了暴虐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茫然与呆滞。
铁钉那山岩般的身躯,出现了一丝,无法用仪器测量,却能用肉眼看出的,僵硬。
就连医疗兵“手术刀”那台永远稳定的生物计算机,心率,都出现了一次长达零点三秒的,剧烈波动。
而幽灵。
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却倒映着那个银白色的,神圣的符号,燃起了一片,比任何火焰,都更加炽热,更加危险的,冰冷的火光。
她赢了。
她的赌博,赢了。
她这件独一无二的,名为“零七”的资产,真的,是一把能打开神之门扉的,活的钥匙。
零七的手,依旧按在门上。
那个银白色的符号,就在他的掌心之下,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芒,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门,没有开。
这只是一个回应。
一个,来自门后那个存在的,冷漠的回应。
【钥匙正确。】
【权限……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