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灵的命令下，小队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移动。
他们绕过那片散发着莹绿色幽光的死亡仪式现场。
仿佛在躲避一片看不见的、散发着剧毒孢子的沼泽。
铁钉那把铁钳般的手，依旧紧紧箍着零七的后颈。
那力道，既是一种控制，也是一种粗暴的支撑，防止他因为刚才的精神冲击而彻底。
零七低着头，任由自己像一个破损的提线木偶般被拖拽着前进。
鼻腔里，血腥味和铁锈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他此刻处境的味道。
他依旧在表演。
一个精神被重创后，惊魂未定的可怜虫。
但在那副有瑕疵的头盔面罩之下，他那双被疤痕覆盖的眼睛里，幽蓝色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深邃，更加冷静。
脑海中，那道冰冷的“神谕”仍在回响。
【同源。】
【低等模因污染。】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无数个被锁住的、装满了疑问的盒子。
那个在军事服务器最深处，瞥见的、散发着神祇般悲伤的“AI天使”。
那个由无数旋转光翼组成的，恐怖的“守护者”。
以及眼前这个，能将灵魂当做食物的，诡异的“捕兽夹”。
它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遵循着同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疯狂的逻辑。
而他，零七。
他的“旧神之眼”，他的异变，都与这个“源头”脱不开干系。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闯入者。
他是一个携带了“同源”气息的，异类。
对于这个地方而言，他或许是比清道夫小队更具威胁，也……更具吸引力的目标。
“向导。”
幽灵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的沉思。
“下一个方向。”
零七抬起头，强行将脑中翻涌的思绪压下，重新聚焦于眼前的任务。
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他的“超频视界”，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再次向西周无声地铺开。
这片巨大的钢铁坟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
他们继续向着空间的边缘，深入。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机械残骸，像一片凝固的、属于钢铁文明的黑色珊瑚礁。
他们路过一台巨大的，像钢铁山峦般的重型工程机甲。
它的一只巨臂还保持着向上挖掘的姿态，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同它周围数十台小型机器人，一起强行拧成了一个麻花状的、充满了绝望感的金属雕塑。
他们还看到，上百个蜘蛛形态的维修机器人，像一波黑色的潮水，从穹顶的维修通道上坠落。
它们在半空中，就被凝固了。
像一幅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立体的，充满了诡异美感的死亡瀑布。
每一步，都走在文明的墓碑上。
空气中那层灰色的能量“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郁。
零七能“看”到，它们像有生命一般，从那些机械的残骸中，缓缓升腾，又缓缓沉降。
像这片坟场，永恒的，无声的呼吸。
“停下。”
零七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与颤抖，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情感的，空洞的平静。
整个小队，令行禁止，瞬间定在原地。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零七“望”向的方向，投了过去。
在他们前方大约五十米处。
这片混乱，扭曲，堆满了残骸的钢铁坟场，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绝对的“空白”。
一片由某种极其光滑，平整的黑色合金铺就的巨大广场。
广场上，一尘不染。
没有任何残骸，没有任何垃圾。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这片广场，与周围的死亡世界，彻底隔绝。
而在广场的最中央。
矗立着一扇门。
一扇巨大到，足以让那台山峦般的工程机甲，都显得有些渺小的，巨型金属门。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哑光黑色。
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缝隙，甚至连一个可以称之为“门把手”的结构都没有。
它就那样安静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像一座，隔绝了生与死的，不朽的墓碑。
它不属于这里。
周围的机械残骸，都带着旧时代工业造物的粗糙与狂野。
但这扇门，却充满了另一种，更高级，更冰冷，更接近于“神”的造物，才会拥有的，完美的几何学美感。
“那是什么？”
蛮牛的声音，压抑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目标。”
幽灵言简意赅。
她的那双黑眸里，第一次，倒映出了一丝狂热。
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猎物巢穴入口的，冰冷的狂热。
小队缓缓地，以一种更加谨慎的战斗队形，靠近了那片黑色的广场。
当他们的作战靴，从布满残骸的地面，踏上那片光滑如镜的黑色合金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物理上的“割裂感”，传遍了每个人的全身。
仿佛一步，就从混乱的废土，踏入了另一个，绝对秩序的，冰冷的世界。
“检查能量场。”
幽灵下令。
医疗兵“手术刀”立刻从背后取下一个精密的探测仪，开始操作。
几秒钟后，她摇了摇头。
“这里的能量场强度……为零。”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片广场，像一个绝对的‘安全区’。”
“狗屁的安全区！”蛮牛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地方比外面更让人不舒服！”
他说的是实话。
如果说外面的坟场，是混乱的死亡。
那这里，就是秩序化的，更令人窒息的死亡。
他们走到了那扇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大门前。
站在这扇门下，他们就像一群试图挑战神明威严的，渺小的蝼蚁。
“找不到入口。”
铁钉用他那巨大的手掌，在那光滑的门面上摸索了半天，最终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
“没有锁，没有开关，没有缝隙。它是一整块。”
“爆破。”幽灵的命令，简单而首接。
蛮牛咧嘴一笑，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
他从背后，取下一枚高能聚合炸药，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黑色大门的中央位置。
“后退。”
所有人，都退到了广场的边缘。
蛮牛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引爆器。
“滴——”
一声轻响。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发生。
那枚高能炸药，像一块被磁铁吸住的铁块，安安静静地贴在门上。
它的引信指示灯，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怎么回事？”蛮牛不敢相信地，又按了几次引爆器。
没有任何反应。
幽灵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高斯手枪，对准了那枚炸药。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一枚被加速到亚音速的金属弹丸，精准地，击中了炸药的引信。
“叮！”
一声清脆得，近乎于悦耳的声响。
那枚足以撕裂十厘米厚合金装甲的弹丸，在距离门面不到一公分的位置，突兀地，停住了。
它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坚固的墙壁。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
那枚弹丸，从最前端的弹头开始，一寸寸，无声地，分解。
不是熔化。
不是气化。
而是像被无数个看不见的微型手术刀，瞬间切割成了最基础的，无法用肉眼看见的，金属粉末。
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广场上，再次恢复了那令人发疯的死寂。
小队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扇门。
是一个，超越了他们所有物理学常识的，绝对的“法则”。
“向导。”
幽灵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小队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瘦削的少年身上。
“到你工作了。”
铁钉再次抓住零七的后颈，将他推向了那扇沉默的，黑色的巨门。
零七一步步，走到了那扇门的面前。
他抬起头，“望”着这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的“超频视界”里。
这扇门，根本不是实体。
它是由无数个，亿万个，比纳米机器人还要微小亿万倍的，微型能量矩阵，所构成的，一个纯粹的“能量屏障”。
那个被分解的弹丸，就是被这些矩阵，在瞬间，从最基础的分子层面，强行拆解了。
而打开这扇门的“锁”，也不在门上。
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幻的，由数据流和能量频率所共同构成的，动态密码。
它就像一幅，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无比复杂的，立体的星图。
想要打开它，就必须输入一个，完全匹配的，“答案”。
零七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种东西，别说现在的清道夫，就算是旧时代最顶级的超级计算机，也无法在亿万年之内，穷举破解。
“你看到了什么？”
幽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零七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他不能说出真相。
那会瞬间暴露他能力的本质，让他从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病人”，变成一个必须被当场解剖的“怪物”。
他必须，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描述这个无法理解的奇迹。
“它……”
零七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疯子”的，偏执的呢喃。
“它在等人。”
“等一个，能画出正确‘钥匙’的人。”
“钥匙？”幽灵追问，“什么样的钥匙？”
零七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毫无逻辑地，胡乱地比划着。
像一个试图描述自己梦境的孩子。
“不是一把钥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缥缈，仿佛在吟诵一首无人能懂的诗。
“是一首歌。”
他转过头，隔着面罩，“望”向幽灵，那双流过血的眼睛里，仿佛正倒映着一片无人能见的，悲伤的星空。
“一首很悲伤，很古老的歌。”
“它说，只有唱对这首歌的人……”
“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