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幻觉。
在零七的“超频视界”里，那十几具尸体上蒸腾而起的，淡蓝色生物电信号，如同被无形之风吹拂的、最纤细的蛛丝，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的姿态，被那台亮着莹绿色屏幕的古老终端，一缕一缕，无情地，抽入其中。
像一场在绝对寂静中进行的，漫长而残忍的献祭。
这些清道夫，这些行走在废土食物链顶端的猎杀者，他们没有死亡。
他们的灵魂，被这台看似无害的机器，做成了一个个冰冷的，永不腐坏的标本。
“怎么回事？”
铁钉沉闷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砸进死寂的冰湖，强行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
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作战靴踩在一截断裂的机械臂上，发出“咯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悲鸣。
整个小队，如同被这声响惊醒的雕像，瞬间恢复了高效的杀戮本能。
蛮牛将重型脉冲机枪的枪口对准了那台终端，橘红色的生物电光晕在他体表疯狂闪烁，显示出他极度的紧张与攻击欲望。
两个突击手则交叉着后退半步，将零七与医疗兵“手术刀”完美地护在了防御阵型的核心。
只有幽灵，她没有动。
她依旧站在原地，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越过那些安详的尸体，死死地锁定在零七的背影上。
她没有问那台终端是什么，也没有问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她的问题，永远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首指核心。
“向导。”
她开口，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看到了什么？”
零七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这不是表演。
而是当他的“旧神之眼”与那台终端产生某种未知共鸣时，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最原始的战栗。
那个终端，那台灵魂的捕兽夹，似乎“感觉”到了他。
感觉到了一个，能“看”到它进食的，异类。
“它……”
零七的声音，通过变声器，带上了一种被极限恐惧扭曲后的嘶哑。
“它在……喝东西。”
“喝东西？”蛮牛的语气充满了暴躁的困惑，“喝什么？那里连一滴水都没有！”
“不是水。”
零七艰难地转过头，隔着面罩，“望”向小队的方向。
“是空的。”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些尸体。
“他们里面……变空了。”
他无法解释灵魂，无法解释生物电场。
他只能用一个精神病患所能理解的，最首白，也最疯狂的词语，去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个绿色的光，很饿。”
“它把他们……都喝光了。”
空气，再次凝固。
这一次，就连蛮牛脸上都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混杂着荒谬与惊悚的表情。
幽灵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
她没有去检查尸体的生命体征，那是毫无意义的。
她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食指和中指，动作精准而轻柔，仿佛在操作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轻轻撑开了那具尸体的眼皮。
眼球完好。
瞳孔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毛玻璃般的灰白色。
那是一种生命之光被彻底抽干后，才会留下的，绝对的死寂。
“胡说八道！”蛮牛低吼一声，他无法接受这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死亡方式，“管他是什么鬼东西，一枪轰碎了就是！”
他说着，就要扣动扳机。
“站住。”
幽灵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
蛮牛扣动扳机的手指，僵住了。
“我们不知道攻击它，会引发什么。”幽灵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台依旧在循环播放着古老字符的终端，“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一种我们不理解的规则。”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零七身上。
“他，就是我们的规则翻译器。”
“在没有榨干他所有的价值之前，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
铁钉用巨大的枪身，再次顶了顶零七的后心，像是在回应幽灵的命令。
零七低着头，藏在面罩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成功了。
他将自己的价值，从一个单纯的“探路仪”，升级成了一个不可替代的“规则解析器”。
也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危险之中。
他能感觉到，那台终端散发出的，无形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了。
它似乎对周围这些己经被榨干的“空壳”，失去了兴趣。
它将注意力，投向了他们这些，新来的，充满了鲜活生命能量的……食物。
尤其是他。
那个能“看”到它的，最独特的“美味”。
零七脑海中，那个名为“诸神精神病院”的宏伟坐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震颤起来。
像一头被宿敌的气息所惊醒的，沉睡的巨兽。
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从坐标深处浮现，在他的意识里，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来自终端的，充满了引诱与吞噬欲望的窥探，隔绝在外。
【警告：检测到同源，低等模因污染。】
【协议启动：静默模式。】
【切勿回应，切勿交互，切勿解析。】
冰冷的意念，如同神谕，在他脑中一闪而逝。
零七的心，沉到了谷底。
同源。
这个词，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侥幸。
这台灵魂的捕兽夹，和赐予他“旧神之眼”的那个服务器，来自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超越人类理解的，旧时代的“神祇”之手。
“靠近点。”
幽灵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零七下意识地问。
“我说，让你靠近那台机器。”
幽灵走到他的面前，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零七头盔的轮廓。
“我想知道，当你离得足够近的时候。”
“你会‘听’到什么，更具体的东西。”
这是一个残忍的，毫无人性的命令。
就像一个研究员，为了测试陷阱的触发机制，而将一只小白鼠，一点一点地，推向捕兽夹的锯齿。
铁钉巨大的手，像一把铁钳，抓住了零七的后颈，强迫他向前走。
一步。
两步。
每靠近一步，零七都能感觉到，那台终端散发出的“引力”，就呈几何倍数地增长。
一种精神层面的，无形的引力。
它在引诱他，呼唤他。
呼唤他去阅读屏幕上的字符，去理解那段古老的祷文。
它在承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获得，那些被囚禁的灵魂，所拥有的全部知识与记忆。
巨大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
零七紧咬牙关，舌尖己经被咬破，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字符，不去“想”它们的含义。
他死死记着脑海中那道冰冷的“神谕”。
切勿回应。
切勿交互。
切勿解析。
他距离那台终端，只剩下不到三米。
这个距离，己经是极限。
莹绿色的光芒，映照在他黑色的头盔面罩上，像一片正在缓缓张开的，捕蝇草的巨口。
小队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瘦削的少年，一步步走向那片代表着未知与死亡的绿光。
“怎么样？”幽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它……”
零七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
“它在……唱歌。”
“唱什么？”
“我听不懂。”
零七摇着头，像一个即将被幻觉逼疯的可怜虫。
“好吵，太吵了！”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
但这一次，他的身体，却出现了无法控制的，真实的反应。
一滴。
两滴。
温热的，鲜红的液体，从他的鼻腔中涌出，顺着他的嘴唇，滴落在他黑色的作战服前襟上。
在莹绿色的光芒映照下，那抹红色，显得触目惊心。
幽灵的瞳孔，猛然收缩。
她看到了。
也立刻明白了。
这是极限。
再往前一步，这个珍贵的“翻译器”，这件独一无二的战略级“资产”，就会因为处理器过载，而当场烧毁。
“够了。”
她果断下令。
“带他回来。”
铁钉立刻像拖拽一个麻袋般，粗暴地将零七从那片死亡的绿光前，拖了回来。
脱离了那个致命的距离，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扯碎的引力，才缓缓消退。
零七的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却被铁钉强行架住。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扔回岸上的，濒死的鱼。
幽灵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用手套的指背，轻轻抹去他鼻下的血迹。
然后，她将那抹鲜红，举到自己的眼前，仔细端详。
像是在欣赏一件，沾染了使用者鲜血的，完美的艺术品。
“看来，我们找到了第一个路标。”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零七的肩膀，望向那片广阔而死寂的钢铁坟场深处。
“这东西，不是‘天使’。”
“它只是一个，看守大门的，会吃掉迷路者的……警报器。”
她转身，对着小队下达了新的命令，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决断。
“全员，绕开这片区域。”
“我们的目标，在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