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划痕。
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囚室里凝固如实质的黑暗。
零七的瞳孔,在无人能见的眼皮之下,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听懂了。
他甚至能通过那声音细微的频率和摩擦质感,在脑海中瞬间构建出对方的动作——
不是用手指。
而是用磨尖的指甲。
下手的目标,也并非坚硬的墙体。
而是连接两个囚室、相对薄弱的通风管道金属网。
一个比他更精准,更谨慎,也更致命的回答。
对方不仅听懂了他的摩斯电码,更用这种方式,向他展示了自己同样具备,甚至可能在他之上的超常规感知能力。
一个冰冷的,赤裸裸的示威。
而那个符号,那一道短促、孤独的划痕。
在任何己知的通讯协议里,它都毫无意义。
但在此刻,此地,这堵墙的两侧,它却代表着最复杂,也最清晰的含义。
它不是“是”。
也不是“否”。
它代表着一个悬而未决,充满了冰冷杀意的——
【?】
你问我是敌是友?
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凭什么问?
零七缓缓收回了敲击墙壁的手指。
他靠在冰冷的床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正在被风沙缓慢侵蚀的石像。
他明白了。
墙的另一边,那个代号“蝎子”的邻居,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在向他提出一个更深刻,也更致命的问题。
在这场生存的游戏里,你的价值,是什么?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回答的问题。
只能用行动,用鲜血,用一次次在刀锋上跳舞后依旧存活的结果,去证明。
这一夜,零七没有睡。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将那块坚硬的高压缩营养砖,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全部咽了下去。
他需要能量。
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他那双即将面对未知恐怖的眼睛,都需要能量。
墙的另一边,再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那个危险的生命光晕,也重新沉寂下去,像一截燃尽后,埋入深层灰烬里的炭火,看似熄灭,却依旧保留着最核心的温度。
零七知道,对方也和他一样。
在等待。
等待明天,那个名为G-7中转站的舞台,会如何来裁定一个“猎物”的价值。
……
天亮了。
对于这个永恒昏暗的地下巢穴而言,这仅仅意味着中央控制系统,将照明的功率,调高了百分之五。
“咔哒。”
冰冷的电子锁声,准时响起。
铁钉那山岩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出来。”
依旧是那两个字,不带任何多余的音节。
零七顺从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这一次,他们去往的,是基地的另一个区域。
一个充满了武器保养油和强烈消毒水气味的整备大厅。
大厅里,己经有五个人在等候。
每一个,都穿着和铁钉同样款式的黑色重型作战服,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那种只有常年与死亡为伴的,冰冷的杀气。
零七的“超频视界”,在一瞬间,完成了对整个小队的扫描。
一个重火力手,代号“蛮牛”。作战服下,是他虬结的肌纤维,心率高达八十,如战鼓般沉重有力,散发着狂暴的、橘红色的生物电光晕。他的神经系统,呈现出长期使用战斗**剂的亢奋损伤。
一个医疗兵,女性,代号“手术刀”。她的生命体征稳定到可怕,心率始终维持在六十,如同一台接入了中央服务器的精密医疗仪器。她的生命光晕是冰冷的,近乎无机的纯白,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还有两个突击手,像两把出鞘的利刃,沉默地站在角落,与阴影融为一体。
幽灵也在。
她靠在最远处的墙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正毫无情绪地注视着零七。
像在审视一件即将投入战场的一次性消耗品。
“你的装备。”
铁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金属箱。
零七走过去,打开。
一套同样款式的黑色作战服,尺寸偏小,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一个多功能战术头盔。
还有一个武装带,上面挂着一个急救包,一瓶浓缩营养液,和一把……制式军用匕首。
零七拿起那个头盔。
他伸出手指,在头盔表面缓缓抚过。
在他的“超频视界”里,这件装备的所有信息,都无所遁形。
头盔左侧,有一道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裂痕,被人用劣质的聚合材料草草修补过。
他能“看”到,在那道裂痕的周围,材料的分子结构己经因为冲击而彻底崩坏,形成了一片无法修复的应力集中区。
再遭受一次同等强度的冲击,它的主人,颈椎会瞬间折断。
零七又拿起了那把匕首。
他能“看”到,匕首的金属刀身上,残留着三种不同生物的、己经干涸的DNA信息。
它的上一任主人,死于动脉破裂。
而上上任主人,死于脊椎神经被切断。
他沉默地,将所有装备穿戴在身上。
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到位,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将那顶致命的头盔戴上,调整着束带的松紧。
他将那把沾染了三条亡魂的匕首,插进自己腰间最顺手的位置。
他没有选择。
但他可以选择,如何使用这些残次品,去换取自己活下来的最大可能。
整备大厅的另一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升起。
红隼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戴头盔,那颗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像一枚冰冷的探针,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零七身上。
“我们的向导,准备好了。”
红隼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的话,让小队里其他人投向零七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有好奇,有轻蔑,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工具的,纯粹的审视。
“任务目标,G-7废弃中转站。”
红隼走到一面巨大的战术光幕前,调出了一张锈骨区的立体地图。
地图上,一个区域被鲜红的,代表着极度危险的颜色,标记了出来。
“根据‘资产零七’提供的情报,目标区域存在未知的,高威胁等级的防御系统。我们称之为,‘守护者’。”
红隼的机械义眼,转向零七。
“你的任务很简单。”
“在队伍的最前面,用你的‘首觉’,找出一条安全的路径。”
“让我们,能活着走到‘天使’的面前。”
他的声音,冰冷而残酷。
“记住,你的大脑是一件很有趣的工具,在它能带路的时候,它就有价值。”
红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个代号“手术刀”的医疗兵。
“一旦它出了错,导致小队出现任何损失,它就会从‘工具’,变成‘标本’。”
“手术刀很擅长收集大脑标本。活体的。”
赤裸裸的,将他非人化的威胁。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凝固了几分。
零七站在原地,低着头,藏在头盔的面罩之下,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表示,明白。
“出发。”
红隼一声令下。
小队成员立刻行动起来,检查着各自的武器弹药,动作干练,没有一丝多余。
零七被铁钉和蛮牛一左一右“护送”着,走向一辆停在通道尽头的,浑身布满狰狞撞痕的重型装甲运兵车。
车厢内部,空间狭小而压抑。
冰冷的金属座椅,散发着浓烈的机油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零七被安排在最里面的角落。
随着车门关闭,车厢内瞬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几盏红色的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的,鬼火般的光芒。
引擎的轰鸣声,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低吼,整辆车都在微微震颤。
零七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了眼睛。
但他没有休息。
他将自己的“感知模式”,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他能“看”到,这辆运兵车的能量核心,正输出着澎湃的动力,淡蓝色的能量流,如同奔涌的江河,流淌在每一条装甲线路之中。
他能“感知”到,坐在他对面的蛮牛,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肾上腺素正在飙升,他的心跳,像一门即将开火的战锤。
他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每一个同伴因为紧张而呼出的二氧化碳,其浓度最细微的变化。
而他自己的心跳,却在这一切的混乱与嘈杂中,逐渐变得平稳,冷静。
如同一块沉入万米深海的,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想起了墙壁另一边,那个代号“蝎子”的邻居。
想起了那道冰冷的质问。
【?】
零七的手,无声地,握住了腰间那把属于死人的,冰冷的匕首。
他的嘴角,在无人能见的头盔之下,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
我的价值?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