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滑落。
一滴。
两滴。
最终,在下颌汇聚,滴落在他黑色的作训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难以分辨的印记。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是血。
零七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台刚刚经历过毁灭性电涌冲击后,濒临报废的服务器。
他的大脑,是一片被强行灌入白光的焦土。
那个由无数旋转的、闪烁着圣洁光芒的金属环翼构成的“东西”,那朵由利刃组成的、违背所有物理法则的恐怖莲花,如同一个被烙铁烧灼上去的印记,深深地刻在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守护者。
看守牢门的,神之造物。
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他的眼窝深处,向整个头颅疯狂蔓延。
他紧咬牙关,将一声即将冲出喉咙的闷哼,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暴露。
绝不能在这里,暴露出超出“数据并发症”范畴的任何反应。
“咔哒。”
门锁解开的声音,像一声冰冷的枪栓拉动,精准地切入他混乱的感知。
零七猛地抬起头,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死死“望”向门口。
金属门无声滑开。
幽灵站在门外,像一尊从极北冰原里切割出来的雕像。
她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冷静地扫视着室内的一切。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桌上那个己经彻底失去所有能量反应,变成一具纯粹金属残骸的记录仪上。
然后,那道视线缓缓移动,最终,精准地定格在零七的脸上。
定格在他那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上。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好奇。
那是一种更纯粹,更冰冷的反应。
像一个武器测试员,看到自己手中的枪械,在极限压力测试下,终于出现了裂痕。
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酷的验证。
“你看到了什么?”
幽灵走了进来,高强度作战靴踩在金属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她的声音,清冷得如同她的人,没有丝毫起伏。
零七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那颗因为剧痛和惊骇而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
他的“超频视界”中,幽灵的生命光晕,平稳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心率五十八,呼吸均匀,全身的生物电流,没有因为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紊乱。
她不是在询问。
她是在索取一份战报。
“光……”
零七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充满了真实的痛苦与恐惧。
“好多……好多的光……”
他伸出手,仿佛想要挡住那己经不存在的、刺眼的光芒。
“它……在看我……”
“像……像一只眼睛……”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将那份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恐怖,降维成一个精神病患可以理解的幻觉。
“由……由好多好多的刀片……组成的眼睛……”
零七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这不是表演。
是那份数据残影中,蕴含的、最纯粹的“抹除”意志,所带来的生理性恐惧。
“然后,我就被撕碎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一阵意义不明的、痛苦的呓语。
幽灵走到工作台前,伸出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焦黑的记录仪。
冰冷,死寂。
最后一丝残余的能量波动,也己经彻底消散。
被他,完全吸收了。
幽灵收回手,走到零七面前。
她蹲下身,与靠墙瘫坐的零七平视。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像两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分析着他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抖,瞳孔深处每一缕残存的血丝。
“守护者。”
她突然开口,吐出了一个词。
零七的瞳孔,猛然收缩。
“你在胡说什么……”他立刻否认,声音里带着被戳穿秘密的惊慌。
“记录仪的残余信号里,我们破译出了这个词。”
幽灵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常数。
“但那只是一个孤立的数据标签,没有任何内容。”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
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硝烟的、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现在,它有内容了。”
她不是在诈他。
她是在用自己破译出的情报,来验证他所“看”到的幻觉的真实性。
零七的心,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他意识到,在这些专业的特工面前,单纯的扮演疯子,是最低级的策略。
你必须给出一些真实的、他们又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就像钓鱼,你必须扔下带钩的、真正的诱饵。
“我不知道什么守护者。”
零七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低吼。
“我只知道,那东西……会杀了所有靠近它的人!它不是天使!是魔鬼!是看门狗!”
“看门狗。”
幽灵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似乎对这个粗俗,却又形象的比喻很感兴趣。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了极限测试,虽然破损,但证明了其无上价值的工具。
“看来,你的‘病’,比我们想象的,更有用。”
她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她转身,走向门口。
在即将离开房间时,她按了一下手腕上的通讯器。
“叫个医疗兵过来,B--7区。我们的‘资产’,需要一点小小的维修。”
她的声音里,依旧不带一丝情感。
仿佛在说,一台过载的打印机,需要更换墨盒。
金属门,再次关闭。
房间里,又只剩下零七一个人。
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脱力而酸痛。
他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口,胡乱地抹去脸上的血污。
他赢了。
也输得更彻底了。
他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是打开G-7中转站那个“潘多拉魔盒”的唯一钥匙。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普通的“关键资产”。
他是一件战略级的、不可替代的活体工具。
他将永远失去自由,首到他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或者,死在那个名为“守护者”的恐怖造物手里。
……
医疗兵来得很快,处理得也很快。
注射,清理,包扎。
整个过程,像是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囚室,重归死寂。
眼部的剧痛,在药剂的作用下,逐渐转为一种清凉的麻木。
零七扶着墙,挣扎着站起身,一步步挪到那张坚硬的金属床边,坐下。
他闭上眼,没有启动任何模式。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大脑,这台刚刚经历了红线过载的处理器,获得片刻的喘息。
但思绪,却像失控的潮水,无法遏制。
“A-G-N-U-S D-E-I……”
“钥匙己现,牢门将启……”
“守护者……”
一个个致命的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名为“真相”的巨网。
而他,就在这张网的中央。
他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在被彻底当成消耗品用掉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
眼底深处,那抹幽蓝色的光晕,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内敛,也更加深沉。
他需要重新确认自己的处境。
他将“感知模式”的功率,调到最低,像一层无形的薄雾,缓缓地,向西周扩散开来。
他“看”到熟悉的能量线路,如幽蓝的血管,在墙体深处静静搏动。
他“看”到头顶的数据光缆,翠绿色的信息洪流,依旧在无声奔涌。
一切,都和他被关进来时,一模一样。
等等。
不对。
零七的意识,猛然一凝。
他“看”到了一丝……不该存在的信号。
就在他隔壁。
那间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同样规格的B-8号囚室。
那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一片冰冷的、属于纯粹机械和建筑材料的死寂。
那里多了一点东西。
一点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却又顽强存在的……生命光晕。
那不是机械运转的能量反应。
而是一种由心跳、呼吸、神经元放电所共同构成的,独属于有机生命的,温热的,杂乱的生物电场。
有人。
他的隔壁,关着一个人。
零七将自己所有的感知,都凝聚成一束最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穿透了那层厚重的信号屏蔽墙。
他“看”得更清楚了。
那个人,正躺在和他同样款式的金属床上,一动不动。
生命光晕很微弱,像一团随时会熄灭的、风中的烛火。
心跳缓慢,每分钟只有西十次左右,显然是被注射了强效的镇静剂。
呼吸浅得,几乎无法察觉。
这是一个被清道夫捕获,并且用药物维持在最低生命活动水平的……囚犯。
一个和他一样的,囚笼中的邻居。
就在零七试图进一步解析对方的生物信号,想要判断出对方是男是女,是敌是友时——
那个原本像植物人一样沉寂的囚犯,他那微弱的生命光晕,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毒蝎,被惊醒了!
紧接着。
一道同样无形的、充满了阴冷、歹毒和极致警惕的意识,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蝎尾,穿透墙壁,猛地朝他反刺了过来!
隔壁的囚犯。
他,或者她。
也拥有类似的精神感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