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欢的藏青道袍搭在竹榻扶手上,带着松烟墨与阳光的味道。
林灵坐在榻边,指尖反复银镯内侧的 “守” 字,
指腹被凸起的纹路硌得发疼
—— 这是祖奶奶教她的 “静心诀”,说是能压下多余的念想。
“灵灵,尝尝这个。”
苏婉端来碗桂花藕粉,瓷勺碰到碗沿的脆响让林灵肩膀一紧。
她抬头时,正撞见苏婉袖口绣的半朵牡丹,与玄石发带上的花纹重叠,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
“谢谢婶娘。”
她接过碗,指尖避开苏婉递来的勺,自顾自拿起木勺搅动。
藕粉的甜香漫上来,让她想起奶奶临终前喂她的最后一口,喉头瞬间发紧。
银镯突然发烫,祖奶奶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骨:“不可沉溺。”
林灵猛地将碗推远,藕粉溅在竹榻上,洇出浅褐色的痕。
“我去晒符纸。”
她起身时带倒了矮凳,声响惊动了院角的开灵刺猬阿刺。
那小家伙缩成刺球滚到她脚边,发出 “吱吱” 的讨好声,
却被她侧身避开 —— 按灵姑祖训,不可与开灵兽产生羁绊。
陆承欢蹲在晾架前翻符咒,见她过来,
把张画歪的 “避尘符” 递过来:
“给你书箧贴的,省得总落灰。”
符纸上的小狐狸尾巴翘得老高,朱砂边缘还沾着点蜂蜜。
林灵没接,转身将自己的镇邪符摊开,
符纸边缘的寒光与他的符咒撞在一起,竟激起细小的白汽。
“你这符……”
陆承欢的指尖刚要碰到她的符纸,就被银镯弹出的寒气逼退。
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铜铃在腰间轻轻晃:
“我爷爷说,符咒带了情绪才灵验。你画的符太冰,像能冻住风。”
林灵捏着符纸的手紧了紧。
她想起七岁那年,奶奶第一次教她画符,
她因舍不得用掉最后一张黄纸哭了鼻子,画出来的符却连只老鼠都镇不住。
奶奶用竹尺打她手心:
“灵姑的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会让灵力散成烟。”
那天的竹尺印,和此刻银镯在腕骨上勒出的红痕,疼得一模一样。
暮色漫进院子时,玄石飘落在晾架上,折扇敲了敲林灵的符纸:
“西坡的躁魔又醒了,这次附在开灵的山鸡身上。”
他视线扫过陆承欢,“灵姑,该让他见识下‘灭情’的规矩了。”
林灵抓起三张镇符就往院外走,陆承欢攥着铜铃追上来:
“我跟你去。”
“不必。”
她的声音比银镯还冷,
“你会心软。”
西坡的月光泛着青灰。
山鸡被躁魔附身后,羽毛倒竖如钢针,正用尖喙啄着自己的雏鸟。
陆承欢的笛声刚起,就被林灵的符咒打断
—— 三张镇符在空中拼出 “锁” 字,
将山鸡与雏鸟一并罩住,连带着窝里的蛋壳都震得粉碎。
“你!”
陆承欢的铜铃炸响,想冲上去破符,却被林灵拦住。
她仰头时,月光正照在她眼底,空得像结了冰的潭:
“灵姑的职责是镇邪,不是护弱。它既被附身,连同雏鸟都是隐患。”
银镯突然剧烈震颤,祖奶奶的声音带着赞许:
“做得好。”
可林灵盯着符罩里扑腾的雏鸟,忽然想起今早苏婉给她缝衣袖时,
指尖被针扎破,血珠滴在布上,像极了此刻蛋壳上的红。
“破!”
陆承欢的铜铃撞上符罩,红光与银光炸开的瞬间,
山鸡突然挣脱束缚,用身体挡在雏鸟前。
躁魔的黑雾从它眼中溢出时,林灵看见它脖颈处的细羽
—— 那里系着半块褪色的红绳,是去年陆承欢给它系的。
“它在护崽。”
陆承欢的笛声陡然转急,
《清心引》的调子裹着他的血,逼得黑雾尖叫着窜出。
山鸡软倒在地前,最后一声啼叫竟带着安抚的意味,落在扑向林灵的雏鸟头顶。
林灵站在原地,银镯烫得像要烧穿皮肤。
她看着陆承欢给山鸡包扎,看着他把雏鸟揣进怀里,忽然转身往陆家跑
—— 竹榻上那碗藕粉该凉透了,就像她此刻的心,被什么东西啃出个洞,灌进满是寒意的风。
玄石飘在她身后,折扇轻敲掌心:
“知道疼了?这就是动情的代价。”
林灵猛地攥紧银镯,首到腕骨泛白。
她在院门口撞见陆承欢,他怀里的雏鸟正探出脑袋,黄嫩的喙蹭着他的衣襟。
“灵灵,”
他递来个油纸包,
“阿刺说你没吃晚饭。”
油纸包里的芝麻饼还热着,林灵却闻到了山鸡的血腥味。
她后退半步,银镯的寒光在两人之间划开道无形的墙:
“以后不必给我留。”
陆承欢的铜铃突然哑了声。
他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看着她刻意避开院角阿刺的方向,
忽然明白 —— 她不是冷,是把自己困在了冰里,而那冰壳上,正裂开细如发丝的缝。
竹榻上的藕粉彻底凉透时,林灵摸出奶奶留下的《灵姑守则》,
在 “灭情” 二字下重重划了道线。
烛火摇曳中,银镯映出她眼底的红,像被按下去的泪,又像没熄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