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奶奶出殡那天卯时开始下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灵棚的帆布上,
发出 “咚咚” 的响声,像有人在外面敲门,急着要进来。
林灵穿着孝服,
青布裹着的头发被雨水打湿,
贴在脸颊上,凉得像冰。
抬棺的八个后生都在骂娘,他们的草鞋陷在泥里,每
走一步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棺木上的黑漆被雨水冲得发花,
露出底下的红漆,像渗出来的血,看得人心里发慌。
陆承欢的草编布鞋踩在泥水里,朱砂画的小狐被冲得发淡,几乎看不清轮廓。
他站在灵棚角落,手里握着把油纸伞,
却没撑开,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藏青道袍,
袖口绣的太极图被泡得发涨,颜色却更鲜亮了。
看见林灵湿透的灰布襦裙,他突然解下道袍披在她肩上,
衣料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混着松烟墨和草药的味道,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你奶奶的棺材,是玄石挪的。
他说原地下葬不吉利,有邪祟盯着,这暴雨也是它引来的,想毁了棺材。”
林灵猛地抬头,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往下滴,
落在陆承欢的手背上,凉得他瑟缩了一下。她
看见他腰间的黄铜铃正发着微光,
铃身刻的《驭兽决》残篇在雨里隐隐发亮,每个字都像活的。
陆承欢指尖敲了敲铃铛,响声在雨声里格外清:
“它认主,刚才响是因为感应到你银镯的灵力。
你奶奶出殡前,它一首在抖,像知道要出事。
你看这雨,来得太急,明显是邪祟在搞鬼。”
抬棺人突然喊:
“红土在动!”
众人望去,前面的山坡上,
原本该是黄土的地方,突然冒出片红土,
像被血染过似的,正顺着雨水往下流,在泥地里冲出一道道红痕。
更奇怪的是,滑坡的泥地里竟冒出片青翠竹林,
竹笋破土而出的声音都能听见,“噼啪” 地往上涨,最粗的那根竹节上,
缠着奶奶的银发带,那是林灵亲手给她系的,
昨天入殓时还在奶上,不知怎么会跑到这里。
“祥瑞之兆。”
陆承欢吹了声口哨,调子轻快,像在安抚谁。
竹林里突然飞出只白鹤,翅膀展开有门板那么宽,
嘴里叼着块玉佩 —— 是林灵小时候送给奶奶的生日礼物,
上面刻着个 “灵” 字,去年奶奶说丢了,原来是藏起来了。
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泪痣在雨里发亮,像沾了颗水珠:
“你奶奶选了块好地,竹报平安,鹤迎魂归。这是她自己选的,咱们该高兴。”
他伸手替林灵擦掉脸上的雨水,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她心头一颤。
林灵攥紧银镯,发现它不再发烫,反而有些温温的。
玄石的声音带着笑意,从白鹤的方向传来:
“这小子腰间的铃铛,刻着你太奶奶的笔迹呢。
当年她教陆家先祖画符,就爱在铃铛内侧偷偷画小狐狸,说这样符会更灵。”
白鹤突然俯冲下来,把玉佩放在林灵手心,
喙蹭了蹭她的银镯,
像是在告别,
然后振翅往青崖山飞去,
融入厚厚的云层里,留下道淡淡的金光。
雨停时,太阳突然出来了,彩虹架在竹林上空,像座七彩的桥。
陆承欢蹲下来帮她扎头发,手指沾着朱砂,是刚才画符时没擦干净的,
不小心蹭在她耳后,像点了颗小痣。
“乡学的孩子们总说你画的符像柴火,”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铜铃在腰间轻轻晃,
“其实我觉得 ——”
话没说完,铜铃突然脆响,他耳尖发红,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只说,“比我画的好看。”
林灵看着他裤腿上歪歪扭扭的刺猬补丁,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头。
她突然想起玄石说的:
陆承欢的符筒里,总藏着给开灵刺猬的芝麻饼,上次她撞见他偷偷喂,
被刺猬咬了手,还傻笑着说
“它饿了”。
抬棺人重新扛起棺材,这次棺木轻得像空的,
走在彩虹底下,影子被拉得老长,
像奶奶正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新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