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砍掉的龙眼树

2025-08-19 2482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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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风裹着碎雪敲窗。

林灵蹲在火塘边,青布头巾的边缘沾着星星点点的炭屑。

火塘里的老柴烧得噼啪响。。

暗红的炭块间偶尔蹦出几粒火星,落在她灰布襦裙的褶皱里,烫出细碎的焦痕。

她指尖捏着根细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炭。

目光却总飘向窗外 —— 那棵老龙眼树的枝桠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伸展。

光秃秃的像只瘦骨嶙峋的手,指节处还留着被锯斧砍过的参差断口。

七天了。

自王阿爷从这棵树上摔下来,这双 "手" 就再没舒展过。

"灵灵,发什么怔?"

隔壁的陈阿奶端着簸箕进来,往火塘里添了把松针。

青灰色的烟腾地冒起来,带着松脂的清香。

她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

望着窗外叹道,"王阿爷走那天,这树的叶子落得比谁都急,跟下黑雨似的。"

林灵的指尖猛地一颤。

腕间的银镯贴着腕骨滑过,带来一阵沁骨的凉意。

那镯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内侧刻着个模糊的 "守" 字,摸上去总像有层细霜。

她想起三日前路过菜园。

王阿爷的孙女丫丫正抱着树干哭,手里的石头一下下砸在老树粗糙的皮上,

"都怪你!要不是你结那么红的龙眼,爷爷才不会爬上去!"

那时树身突然抖了抖,几片蜷曲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丫丫散乱的发间。

林灵站在篱笆外,分明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像风刮过空瓮,闷得人心头发紧。

"那丫头也是可怜,"陈阿奶用围裙擦着手,

"王阿爷这辈子没娶亲,就守着这棵树和孙女过。

谁不知道这树邪性?三百年的老东西,早成精了 ——"

"阿奶!" 林灵突然开口,声音比火塘里的炭还要干哑。

她记得奶奶说过,这棵树是祖奶奶年轻时亲手栽的,树下埋着镇邪的符咒,

"王阿爷是自己没踩稳......"

陈阿奶撇撇嘴,没再说话。

只是往火塘里又塞了块硬柴。

爆裂的火星溅到林灵手背上,

她却没躲,盯着银镯上流转的微光发呆。

镯子内侧的 "守" 字偶尔会发烫,就像此刻,仿佛有谁在骨血里轻轻叩门。

出殡那日的声响突然撞进脑海。

她正在里屋给奶奶煎药。

砂锅坐在炭炉上咕嘟作响,药香混着苦涩漫了满室。

忽然听见窗外传来 "哐当" 一声,像是斧头砸在木头上的闷响。

紧接着是树干裂开的脆响,一声接一声,像有谁在暗处哭,哭到嗓子都破了。

腕间的银镯突然烫起来,烫得她差点摔了药勺。

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从镯子里钻出来,带着尘埃般的苍老:"怨气聚根了......"

是祖奶奶的声音。

奶奶说过,祖奶奶的灵识附在镯子上,会在她遇到危险时示警。

那天夜里。

林灵借着去柴房取柴的由头,绕到了龙眼树旁。

月光惨白。

把树桩的断口照得清清楚楚,一圈圈的年轮在月色里泛着冷光。

竟像无数只圆睁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盯着她。

树桩周围的寒气比别处重得多,裹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像王阿爷平日里哼的小调,又像丫丫压抑的呜咽。

她慌忙攥紧银镯,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村口方向飘来,

带着石头的质感:

"勿回头,守序者不该共情。"

是镇村石的声音。

那石头在村口蹲了八百年,去年冬天下大雪时,

她曾听见它在风里哼诗,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冻糊涂了。

可脚步像被钉住了。

林灵听见身后的寒气越来越重,哭腔里掺进了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终究还是回了头 —— 树影里立着个模糊的人形。

瘦高个,佝偻着背,袖口垂落的蓝布条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王阿爷总穿的那件旧布衫。

"灵灵!"

尖利的叫喊突然划破夜空,惊得树梢上的夜鸟扑棱棱飞起来。

林灵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就看见姑妈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指甲深深抠进她的胳膊,

"那树没死!它在等替身 —— 等你替王阿爷去死!"

姑妈的力气大得吓人,眼睛瞪得滚圆,

瞳孔里映着树桩的影子,像两团烧不起来的鬼火。

林灵的胳膊被掐得生疼,刚要开口,

腕间的银镯突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气,像块冰锥猛地撞上姑妈,将她狠狠弹开。

姑妈摔在树桩旁的泥地里,却像感觉不到疼,

一边打滚一边用头撞地,

"它认得你!你戴了这镯子,就是下一个替身!"

她爬起来要去抢镯子,却被树桩周围突然冒出来的白雾裹住,

只能看见她挥舞的手臂在雾里慢慢变浅,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哭喊:

“别信玄石…… 它也在骗你……”

白雾散时,姑妈己经不见了。

林灵摸了摸银镯,上面的 “守” 字像是生了根,硌得腕骨发疼。

她抬头看向村口的镇山石,石狗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石缝里渗出的青苔沾着冰晶,像谁的眼泪冻住了。

风卷着树桩的碎屑往她脸上扑,她忽然想起奶奶说的,

灵姑的银镯刻着 “守” 字,却从来没说要守什么

—— 是守这村子,还是守这冷冰冰的规矩?

她忽然想起奶奶弥留时说的话:

"你姑妈年轻时,眼睛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本该是这一代的灵姑......"

二十年前的某个深夜,姑妈突然疯了。

她赤着脚跑到村口,抱着镇村石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醒来就忘了所有关于灵姑的事,

只记得见了谁都骂

"树要吃人"。

此刻树桩的断口处,渗出几滴暗红色的汁液,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

林灵望着姑妈扭曲的脸,突然觉得那哭声不是来自树桩,

而是从姑妈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带着二十年前未散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