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穗初禾己经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她摊开的《印象派画传》里夹着片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在操场捡到的，叶脉像幅精致的网。
书包里的素描本露出半页空白，铅笔在旁边转了两圈，最终还是被她塞进了侧袋。窗外的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声混着翻书声，倒比考场上的钟表声更让人安心。
八点整，楼梯口传来帆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穗初禾抬头时，正看见靳珩抱着几本书走过来，白色 T 恤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线条，怀里除了一本《运动生理学》，还有本封面磨损的《小王子》。
“早。” 他在对面坐下时，怀里的书不小心蹭到桌沿，《小王子》滑落在地。弯腰去捡的瞬间，他的连帽衫帽子掉下来，露出耳后那颗小小的痣 —— 和穗初禾锁骨处的那颗位置很像。
“早。” 她的指尖在画传的彩页上停顿，莫奈的睡莲在光影里浮动。昨天在美术馆没好意思说，其实她更喜欢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色彩里有种不加掩饰的热闹。
靳珩把书摞在桌角，《小王子》被放在最上面，烫金的字体己经有些斑驳。“在家翻到的旧书，”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指尖着书脊，“高中三年都没来得及看。”
穗初禾的目光落在他带来的画册上，是本关于奥林匹克艺术的图册，封面印着古代奥运会的雕塑。“你也看这个？” 她记得高三某次体育课自由活动，他坐在看台上翻的就是类似的书，当时还以为是训练手册。
“教练说了解点体育史有好处，” 他翻开图册，指着古希腊运动员的浮雕，“其实是觉得他们的肌肉线条很特别。” 说完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这话有点奇怪，耳尖泛起淡淡的红。
穗初禾低头翻画传时，嘴角忍不住上扬。雷诺阿画里的舞者在阳光下旋转，裙摆扬起的弧度，和他跨栏时的姿态莫名重合。她从书包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晰。
“要吗？” 她把糖盒推过去，玻璃罐里的糖果五颜六色，像他运动服上的号码布。靳珩捏出颗黄色的，包装纸上印着片银杏叶 —— 和上次夹在历史笔记里的那片很像。
阳光爬到书页中间时，阅览室里的人多了起来。斜对面的老太太在看报纸，沙沙的翻页声像风吹过麦田；穿校服的女生在写暑假作业，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穗初禾看累了，就盯着靳珩的手指发呆，他翻书时无名指会轻轻，和握笔演算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这个雕塑，” 他突然指着图册里的《掷铁饼者》，“你觉得动态抓得怎么样？” 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认真的样子比讨论历史题时更生动。
“重心有点偏，” 穗初禾凑近去看，发梢扫过他的手背，“但张力很足，像要从石头里跳出来。” 她说话时，他的指尖正停在铁饼的边缘，距离她的指腹只有半厘米。
中午去茶水间接水时，遇见隔壁班的同学。对方笑着打招呼：“你们俩还在一起刷题啊？” 穗初禾刚要解释，靳珩己经先开口：“看些闲书。”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传上，像在强调 “真的和学习无关”。
下午的阳光变得柔和。穗初禾趴在桌上打盹，脸颊贴着微凉的书页。朦胧中感觉有人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睁眼时看见靳珩用图册替她遮住阳光，自己却晒着半边肩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弧。
“睡着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窗外的麻雀。穗初禾慌忙坐首，发现口水在画传上洇出个小印子，正好落在莫奈的签名旁边，像个笨拙的批注。
闭馆音乐响起时，两人同时合上书本。靳珩把《小王子》放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从里面抽出张便签，在背面画了个小小的跨栏图案，递给她：“下周博物馆的展，要不要……”
“好啊。” 穗初禾没等他说完就点头，手指捏着便签的边角，纸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走出图书馆时，晚风掀起她的帆布包，露出里面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只狐狸，尾巴卷成问号的形状。
路过公交站时，靳珩突然说：“其实《煎饼磨坊》里的光影，和你画的静物很像。” 穗初禾愣了一下，才想起高三某次体育课，她把作业落在了操场上，第二天发现被整齐地收在桌洞里，画角还夹着片晒干的茉莉。
公交车进站的提示音打断了思绪。穗初禾上车时回头，看见靳珩还站在站牌下，手里挥着那本《小王子》，封面的金色在暮色里闪闪发亮。她摸出书包里的薄荷糖，黄色的糖纸在夕阳下透明得像片秋天，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底。
回到家整理书包时，发现画传里多了张门票 —— 是博物馆的特展票，背面用铅笔写着 “周三下午两点”，字迹比明信片上的工整了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晚风带着夏末的凉意，吹动窗帘时，像谁在轻轻说 “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