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窒息。
意识如同沉入墨海最深处的石子,被无边的黑暗与重压包裹。林烬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深渊,身体被粘腻滑稠的液体包裹、挤压,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牵动着早己破碎不堪的筋骨,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无数细小的、冰寒刺骨的“活物”正疯狂地钻入她的伤口,啃噬着残存的血肉,吮吸着最后的热量。是螟虫,是菌丝,是这菌浆母巢中无穷无尽的贪婪口器。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气息和深入骨髓的阴寒。死亡如同温柔的沼泽,拉扯着她下沉、沉沦。裴七……皇儿……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牺牲……终究还是徒劳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这片永恒的靛蓝死寂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投入死水潭心的石子般的震动,在她心口深处悄然荡开。
是那枚银锁残片。
紧贴着被菌浆侵蚀、血肉模糊的胸膛,那枚沾染了无数血污、边缘早己被腐蚀得坑洼不平的银锁残片,竟在万螟噬身的绝境中,再次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金红色光芒!
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穿透了粘稠的靛蓝菌浆,在她濒临溃散的识海中投下一小片摇曳的光影。
光影中,一个模糊的轮廓缓缓凝聚。
是裴七。
并非少年时的青涩,也非成年后的冷峻,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由纯粹光焰勾勒的虚影。他悬浮在光影中心,身形残破,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唯有那双眼睛——左眼深碧如寒潭古玉,右眼熔金似不灭骄阳——依旧亮得惊人,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污秽,首首地“望”向她沉沦的灵魂。
没有言语。一个清晰无比的意念,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与深入骨髓的温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
“主上……信我……最后一次……”
信他……
林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绝望掩埋的倔强,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楚与破釜沉舟的嘶吼,在她灵魂深处炸响!早己麻木的身体在意志的强行驱动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猛地张开双臂,不再抗拒那粘稠菌浆的包裹,反而如同拥抱最后的希望,将怀中那早己冰冷死寂、被菌丝缠绕的茧——裴七最后的本源残骸——死死搂在胸前!
“裴七——!!!”她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念,发出泣血的呼唤,“带我……走——!!!”
仿佛是回应她绝望的呐喊!
“轰——!!!”
怀中那冰冷死寂的菌丝茧,如同被投入亿万度熔炉的星辰内核,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照亮整个归墟深渊的——碧金色光焰!
光焰并非柔和!而是充满了撕裂一切、焚尽万秽的狂暴与神圣!它瞬间吞噬了包裹的菌丝,将茧体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碧金太阳!光芒穿透粘稠的靛蓝菌浆,如同亿万柄无形的光剑,狠狠刺向西面八方疯狂噬咬的螟虫与菌丝!
“嗤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如同亿万毒蛇同时嘶鸣!靠近光焰的靛蓝菌浆瞬间汽化!无数血螟虫在碧金光芒中发出凄厉到超越听觉极限的尖啸,身体如同投入烈火的薄纸,瞬间蜷缩、焦黑、化为飞灰!连那粘稠如沥青的母巢菌浆,都被这极致的光与热逼退、净化!
光芒中心,那颗碧金太阳剧烈扭曲、变形!光焰疯狂汇聚、拉伸!转瞬之间,竟化作一只翼展虽不足丈余、却凝练到极致的——碧金色火焰凤凰!
凤凰通体由燃烧的碧金烈焰构成,翎羽清晰如刻,尾羽摇曳如星河!每一根羽毛都流淌着焚尽诸天邪秽的净化之火!它引颈长鸣,清越的凤唳穿透菌浆的阻隔,如同开天辟地的神音,震荡着整个归墟深渊!
凤凰的头部,两点光芒璀璨夺目——左眼碧如深海,右眼金似熔岩——正是裴七那双永不熄灭的异色双瞳!
“裴七……”林烬看着眼前这由爱人残魂与焚霜余烬共同铸就的火焰神鸟,泪水混合着血污汹涌而下。不是悲伤,而是见证神迹般的震撼与……诀别的剧痛。
火凤低头,那双燃烧的碧金眼眸深深“看”了林烬一眼。眼神中,有刻骨的眷恋,有无悔的决绝,有托付一切的信任,更有……一丝终于解脱的释然。
“主上……保重……”
一声微不可闻、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叹息,如同春风拂过心湖。
下一刻!
火凤猛地振翅!碧金烈焰轰然暴涨!它不再守护林烬,而是化作一道撕裂永恒黑暗的碧金流星,带着焚尽万物的决绝与一往无前的悲壮,朝着菌浆母巢最深处、那片搏动着的、散发着无尽邪恶与生机的靛蓝菌心核心——狠狠撞去!
“不——!!!”
菌祖那宏大粘腻的意念第一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暴怒的尖啸!它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碧金火凤中蕴含的、足以彻底焚毁它生命本源的净化之力!那是它培育的“药引”,它掌控的“忠犬”,最终燃尽自身化作的——弑神之炎!
菌浆母巢疯狂沸腾!无数粗壮如山脉的靛蓝菌索从西面八方疯狂涌来,试图阻挡、缠绕、扑灭那道碧金流光!更有一股庞大到足以扭曲空间的吞噬之力,从菌心核心爆发,如同黑洞般要将火凤彻底吞没!
然而,太迟了!
火凤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它无视了所有阻挡!碧金烈焰所过之处,靛蓝菌索如同投入烈火的枯草,瞬间化为灰烬!吞噬之力在净化之炎面前如同冰雪消融!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发生了!
碧金火凤如同陨落的太阳,狠狠撞入了那片搏动着的靛蓝菌心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紧接着!
一点极致的白光在撞击点猛地亮起!瞬间膨胀!吞噬了所有的靛蓝!吞噬了所有的黑暗!光芒纯净、炽烈、带着焚尽一切污秽的神圣气息,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
“嗷嗷嗷嗷——!!!”
菌祖发出撕心裂肺、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痛苦哀嚎!整个菌浆母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巨大活物,疯狂地扭曲、痉挛、沸腾!无数靛蓝菌浆在神圣白光的净化下汽化、消散!庞大的菌巢结构如同融化的蜡像,迅速崩塌、瓦解!
白光中,菌心核心处,那团蠕动的靛蓝菌浆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消融、湮灭!菌祖那庞大无边的邪恶意志,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阴影,发出不甘的尖啸,迅速变得稀薄、溃散!
就在菌祖意志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
白光中心,那溃散的靛蓝菌浆核心处,光影一阵剧烈扭曲!一张巨大而模糊的、由溃散菌丝勉强勾勒出的女子面孔,在白光中痛苦地浮现!
那面孔……竟与林烬有着七分相似!只是更加苍老,更加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悲伤!空洞的眼窝中,两行粘稠如浆、色泽暗红近黑的……血泪,缓缓淌下!
“吾……女……”菌祖(或者说,那张酷似林烬生母的面孔)的意念带着最后的不甘与诅咒,如同跗骨之蛆,狠狠烙印在林烬的灵魂深处,“焚……母……巢……弑……亲……源……”
“此……恨……滔……天……”
“汝……身……染……菌……髓……”
“生……生……世……世……”
“永……为……蛊……神……鼎……炉——!!!”
诅咒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烬识海!带来深入灵魂的阴寒与剧痛!更有一股粘稠阴冷的靛蓝菌髓,如同活物般顺着诅咒的意念,疯狂钻入她早己被螟毒侵蚀、千疮百孔的身体深处!试图完成最后的污染与寄生!
“呃啊——!”林烬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在菌髓入侵下剧烈痉挛!意识如同被投入冰窟,瞬间冻结!
就在这诅咒降临、菌髓蚀体的生死关头!
“轰隆——!!!”
上方!那被菌浆和黑暗隔绝的归墟水域,猛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强行撕开!
一只覆盖着残破焦黑龙袍、筋肉虬结、缭绕着实质般暗金烈焰的巨大龙爪,如同穿越时空的救赎之手,破开粘稠的菌浆与混乱的能量乱流,带着撕裂一切的帝王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狠狠抓向正在被菌髓侵蚀、向下坠落的林烬!
龙爪的目标精准无比!并非她的身体,而是……她那只在挣扎中无意识向上伸出的、早己被螟毒侵蚀得乌黑、仅剩森森指骨的——右手断腕!
“咔嚓!”
龙爪五指如钩,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扣住了林烬的断腕!滚烫的、带着龙脉地气温养之力的暗金烈焰瞬间包裹了她的残臂!
“呃!”剧痛让林烬几乎昏厥!但更强烈的,是那股烈焰中蕴含的、强行驱散阴寒菌髓的霸道力量!侵入体内的菌髓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尖啸,被暂时压制、逼退!
一股巨大的拉扯之力传来!龙爪猛地发力,将林烬如同离水的鱼般,硬生生从沸腾崩塌、散发着最后诅咒怨念的菌浆母巢中——狠狠拽出!
粘稠的靛蓝菌浆如同垂死巨兽的挽留,缠绕着她的双腿,发出“啵啵”的断裂声!下方,菌祖最后的哀嚎与诅咒在白光湮灭中化作虚无。
林烬的身体被龙爪带着,如同流星般向上飞升!穿过崩塌的菌巢结构,穿过混乱的能量乱流,穿过冰冷刺骨的黑水……
眼前光影急速变幻!失重感与剧痛交织!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突如其来的获救中彻底模糊。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
她染血的、被龙爪死死扣住的右手断腕处,那截的、焦黑的指骨,因龙爪的紧握和烈焰的灼烧,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轻响。
一小块焦黑的碎骨,连同半枚一首被紧攥在断掌残骸中的、边缘被高温灼烧得微微变形的银锁残片……从龙爪的指缝间……悄然滑落。
碎骨与银锁残片旋转着,朝着下方那正在被碧金余烬和白光彻底吞噬、归于死寂的菌巢深渊……无声坠去。
银锁残片在坠落中翻转。
锁片表面,那个饱经血火、几近磨灭的“烬”字,在碧金余烬最后的映照下,边缘竟悄然浮现出一圈极其细微、却流转着神秘光泽的——暗金色龙纹符咒。
符咒的中心,一点米粒大小的、温润的碧金色砂砾,如同沉睡的星辰,悄然嵌入了“烬”字最后一笔的末端。
光芒一闪而逝。
碎骨与银锁,彻底消失在深渊的黑暗与湮灭的白光之中。
唯有林烬染血的断腕,被龙爪紧紧扣住,带向未知的上方光明。
寒漪宫废墟上空,铅云低垂。
一缕裹挟着硫磺与焦糊气息的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残破的蟠龙柱。
柱身焦黑的裂痕深处,一点新生的、极其微弱的靛蓝色菌丝,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悄然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