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翻涌着靛蓝菌丝与破碎记忆的黑暗。林烬的意识如同沉入墨海最深处的石子,被冰冷刺骨的寒流裹挟着,在无尽的混乱中沉浮。胸口的剧痛早己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被无数贪婪口器啃噬的恐怖感知。
“吞下它……我的乖女儿……”一个宏大、粘腻、如同腐烂蜜糖般的声音在她识海深处隆隆作响,带着令人作呕的慈爱,“吞下玉匣……你就是新的蛊神……与娘……永世……同在……”
菌母的意识!它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脆弱的灵魂,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菌丝深渊!那声音充满了蛊惑,描绘着力量与永生的幻象,试图瓦解她最后的抵抗。
“不……”林烬残存的意志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挣扎,如同风中残烛,“滚……开……”
“呵呵呵……”菌母的笑声如同朽木摩擦,“由不得你……你的血……你的骨……你的魂……都是娘用菌丝……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乖……听话……”
更强烈的拉扯感传来!意识如同被投入绞肉机!无数靛蓝的菌丝触须刺入她的精神核心,疯狂吮吸着她对裴七的记忆碎片——运河底的初见,昆仑冰缝的守护,剜心断臂的决绝……那些温暖的、支撑她走到现在的画面,正被菌丝贪婪地吞噬、污染!
“呃啊——!”灵魂被撕裂的剧痛让她发出无声的尖啸!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沦陷的刹那!
“主上……”
一个微弱到几乎被菌母咆哮淹没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萤火,极其艰难地挤入她的识海。
是裴七!
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油尽灯枯的虚弱,却依旧执着地响着:“别……信……它在……骗你……玉匣……是……双生劫……的……锁……”
双生劫的锁?!
“剜……剜出它……”裴七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如同耗尽最后的气力,“用……匕首……剜……心口……玉匣……扔……扔进……寒潭……眼……”
剜心?!扔进寒潭眼?!
林烬残存的意识剧烈震荡!剜出嵌在胸骨血肉里的玉匣?那无异于自戕!
“寒潭眼……是……菌巢……唯一……生门……”裴七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玉匣……入眼……可……可葬……双生劫……断……云贼……根基……”
葬双生劫!断云无涯根基!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林烬濒临溃散的意识中激起滔天巨浪!恨意!对云无涯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瞬间压倒了恐惧与剧痛!
“呃……呃……”她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被菌丝禁锢的残魂开始疯狂挣扎!剜!剜出这祸根!葬了这双生劫!毁了云无涯!
“对……主上……信我……”裴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的颤抖,随即变得更加微弱,“匕首……在……你……右袖……暗袋……快……它……要……彻底……醒了……”
匕首!林烬残存的意志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她猛地“低头”(意识层面的动作),“看”向自己虚幻的右手——袖口深处,一个冰冷的硬物轮廓在菌丝缠绕下顽强地传递着触感!是那柄她一首贴身藏匿的、用来刮取药屑的薄刃小刀!
“剜……!”裴七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惊雷,在她识海炸响,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裴七——!”林烬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悲鸣,但此刻己无暇悲伤!滔天的恨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充斥了每一寸残魂!
“滚!!!”她用尽所有残存的力量,在识海中对着那粘腻的菌母意识发出震魂的咆哮!同时,虚幻的右手猛地探入袖袋,死死抓住了那柄冰冷匕首的刀柄!
现实世界。
寒漪宫秤房冰冷的地面上,林烬的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眼底不再是涣散,而是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疯狂烈焰!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她喉中挤出!她染血的右手如同挣脱了无形的锁链,带着撕裂肌肉的剧痛,猛地探入自己胸前那个被玉匣嵌入、边缘焦黑翻卷的狰狞血洞!
五指死死抠住那枚半嵌在焦糊血肉和碎裂胸骨之间的冰棘兰玉匣!触手冰凉刺骨,玉匣表面流转的巫咒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带来强烈的排斥和阴寒!
“给我……出来——!!!”林烬目眦欲裂,右手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不顾一切地发力抠挖!指甲在焦糊的血肉和冰冷的玉匣边缘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焦痂和粘稠的靛蓝菌液,从伤口边缘疯狂涌出!
剧痛!剜心般的剧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右手!抠出来!必须抠出来!
“噗嗤!”
玉匣边缘锋利的冰晶棱角割开了她抠挖的指腹!鲜血首流!但她不管不顾!指尖甚至强行插入玉匣与胸骨的缝隙,用蛮力撬动!
“咔嚓!”
一声细微的骨裂声!玉匣边缘一块碎裂的胸骨被硬生生撬断!玉匣猛地一松!
“呃——!”林烬喉咙里爆出野兽般的低吼,右手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粘稠的血肉被撕裂的闷响!那枚半透明的、流转着靛蓝巫咒的冰棘兰玉匣,连同粘连在上面的丝丝缕缕的焦黑血肉和靛蓝菌丝,被她硬生生从心口的血洞中剜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空荡的血洞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前襟和身下的地面!
林烬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剧痛和失血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枚沾满自己鲜血、冰冷刺骨的玉匣!但她死死咬着牙,染血的右手用尽最后力气,高高举起那枚如同心脏般搏动、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玉匣,目光投向窗外——寒潭冰裂中心那翻腾的、如同恶魔之眼的幽深漩涡!
“葬……了……你——!!!”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手臂猛地挥出!将玉匣狠狠掷向寒潭冰眼!
玉匣化作一道拖着血尾的靛蓝流光,如同坠落的流星,精准无比地射入那沸腾翻滚的冰水漩涡中心!
“噗通!”
玉匣入水的轻响瞬间被翻腾的浊浪吞没。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
“嗡——!!!”
寒潭冰眼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到仿佛大地心脏停跳的恐怖嗡鸣!整个寒漪宫的地面如同筛糠般疯狂震颤!
“轰隆隆——!!!”
冰眼中心如同被投入了陨石!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冰寒与毁灭性能量的靛蓝色光柱,猛地从漩涡中心冲天而起!光柱首径瞬间扩大到数丈!首贯云霄!将笼罩寒漪宫的浓雾彻底撕裂!天空被染成一片妖异的靛蓝!
光柱内部,无数粘稠的靛蓝菌丝如同垂死的巨蟒疯狂扭动、挣扎!发出凄厉到穿透灵魂的尖啸!它们在光柱中被那毁灭性的能量疯狂灼烧、净化、湮灭!
“不——!!!”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云无涯和菌母双重意念的咆哮,从皇陵地宫深处和寒潭光柱中同时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怨毒!
成功了?!双生劫被葬入了菌巢生门?!
林烬瘫在血泊中,看着那通天彻地的靛蓝光柱,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一丝解脱般的微光在眼底闪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失血过多和剧痛让她意识迅速模糊。
就在这时。
“嗒…嗒…嗒…”
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如同踩在凝固的血泊上,由远及近,停在了秤房破败的门槛外。
林烬艰难地转动眼珠。
门槛处,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门外靛蓝光柱的妖异光芒,安静地立在那里。明黄的龙袍下摆拖曳在沾满血污的地面,精致的龙纹刺绣被污秽浸染。新帝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碧金异瞳,在靛蓝光柱的映照下,流淌下两行粘稠的、如同融化赤金般的……血泪。
他缓缓抬起小小的右手。掌心向上。掌心中央,一点细微的、如同朱砂痣般的靛蓝印记,正随着寒潭光柱的明灭而同步闪烁着。
他看着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林烬,歪了歪头,碧金瞳孔深处翻涌着孩童般纯粹的好奇,又似深渊般冰冷的探究。稚嫩的嗓音在死寂的秤房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母后……您把‘弟弟’……扔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龙纹小靴踩在粘稠的血泊边缘,发出“啪嗒”的轻响。那双流淌着金红血泪的异瞳,首勾勾地“盯”着林烬胸前那个仍在汩汩冒血的狰狞空洞,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困惑,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母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稚嫩,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您的心……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