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将密匣推回暗格时,虎符的红光仍在指尖残留着暖意。窗外的紫雾不知何时漫进了王府,廊下的灯笼在雾气里晕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照得那些飞檐斗拱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
"二小姐,王爷在书房等您。"侍女捧着盏热茶进来,银质的茶托上凝着层细霜。沈清月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与归墟海眼旁疯长的毒花一模一样。
靖安王的书房燃着龙涎香,烟气在横梁上绕成盘旋的蛇形。老人正用狼毫蘸着朱砂,在一幅星图上圈点——那幅图与黑风部祭坛的刻痕分毫不差,只是图中央多了个用金线绣的莲花印记。
"清月见过王爷。"她将半块玉佩放在案上,小白蛇突然从袖中窜出,对着星图发出威胁的嘶鸣。
靖安王放下狼毫,银丝般的眉毛微微挑起:"沈老将军的双生玉佩,果然能引动星图。"他指尖点向图中最亮的那颗星辰,"这里本该是'天枢'的位置,却被人用浊气填了十年。"
沈清月盯着他袖口露出的护腕,那上面绣着的蛇纹图腾与李长风的青铜铃铛如出一辙:"王爷早就知道蛇母教的事?"
"二十年前,老夫还是禁军统领时,就见过血莲绽放。"老人从书架后取出个紫檀木盒,里面躺着枚青铜令牌,牌上"镇北"二字己被血锈侵蚀,"当年沈老将军平黑风部之乱,带回的不只是俘虏,还有这个。"
令牌背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其中六颗星都嵌着红宝石,唯独"摇光"星的位置空着。沈清月突然想起黑风部孩子衣襟里的令牌——原来那不是李家人的私物,而是开启星阵的钥匙。
"张启明带走的三车旧甲胄,其实是装着黑风部俘虏的囚车。"靖安王用指甲刮下令牌上的血锈,"那些人里,有七个是当年蛇母教圣女的后裔,对应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小白蛇箭一般窜到窗边,对着夜空吐出信子。沈清月瞥见王府的琉璃瓦上,几个黑影正以诡异的姿势爬行,他们的脚踝处都系着银色铃铛,与李长风帐中的铃铛声频率相同。
"他们来了。"靖安王将紫檀木盒推给她,"这令牌能暂时压制血蛊,你带去找大理寺卿周衍,他是为数不多能信的人。"
沈清月刚握住令牌,书房的门就被撞开。十几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涌了进来,他们的眼球都泛着青黑色,脖颈处的针孔正在渗血——与归墟海眼上那个监军的症状完全一致。
"靖安王勾结叛党,拿下!"为首的校尉举刀砍来,刀身却在离老人三寸处突然停住。小白蛇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手腕,毒牙深深嵌进皮肉,那些青黑色正顺着血管迅速蔓延。
"子母蛊的子蛊,藏在禁军的军符里。"靖安王扯断挂在腰间的玉佩,露出里面的铜制机括,"张启明用兵部的调兵符养蛊,现在京城里一半的禁军都成了傀儡。"
沈清月甩出软鞭缠住横梁,借力翻上房梁。她看见王府的庭院里,更多的黑影正从西面八方涌来,他们手中的火把在雾中连成圈,将整座王府围得密不透风。
"从密道走!"靖安王将星图塞进她怀里,突然拔出墙上的古剑,剑身在火光中映出张布满针孔的脸,"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挡片刻。"
沈清月穿过暗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古剑断裂的声响。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壁上刻着许多模糊的字迹,其中"血莲"二字被人用指甲抠得深陷,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小白蛇突然对着左侧的石壁嘶鸣。沈清月用软鞭撬开松动的砖块,里面露出个暗格,放着本泛黄的手札。翻开第一页,她就认出了母亲的字迹——原来这条密道,是当年母亲为防备蛇母教特意修建的。
手札里夹着张药方,上面列着曼陀罗、尸花等十七种毒物,最后一味药却被墨团遮住了。沈清月用指甲刮去墨团,露出底下的三个字:双生血。
密道的尽头连着条后巷。沈清月刚钻出暗格,就被人捂住了嘴。大理寺卿周衍的脸在灯笼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的官服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别说话,跟我走。"
周衍的马车里藏着个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脖颈上挂着块狼牙佩,正是莲字营的信物。那孩子看到沈清月腕间的小白蛇,突然抓住她的衣角:"姑姑,他们把爹爹扔进炼丹炉了。"
"炼丹炉?"沈清月心头一紧。
"张尚书在城外建了座血莲坛,用活人炼子母蛊。"周衍掀起车帘一角,外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禁军靴底敲击石板的声音,"昨夜己有三批莲字营的兄弟被抓去献祭。"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周衍掀开窗帘,看见十几个黑影正踩着屋顶追来,他们手中的青铜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马车的车轮竟开始渗出黑血。
"是尸油蛊!"周衍抽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掌心将血滴在车轮上,"他们在车轮上涂了尸油,引蛊虫来咬!"
沈清月的软鞭如银蛇般窜出,卷住路边的槐树借力,硬生生将马车拽向另一条岔路。小白蛇对着追兵喷出毒液,那些黑影被溅到的地方立刻冒出白烟,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前面是镇国寺!"周衍指着前方的飞檐,"寺里的枯井连着护城河,能暂时甩开他们。"
镇国寺的大殿里,佛像的眼珠不知何时被人挖去,换上了两颗泛着红光的珠子。沈清月凑近细看,发现那竟是用人的眼球泡在血里制成的,瞳孔里还映着蛇形的影子。
"蛇母教早就渗透进佛门了。"周衍点燃火把,照亮佛像背后的壁画。画上的飞天神女都长着蛇尾,正将活人推进莲台,台下的血池里浮着无数骷髅头。
那孩子突然指向壁画角落:"爹爹在那里!"
沈清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壁画上有个被铁链锁住的将军,胸前的铠甲上刻着"林"字。她想起林苍说过,他父亲十年前在平叛时失踪,原来不是战死,而是成了蛇母教的祭品。
枯井在禅房后院。周衍刚掀开井盖,就闻到股浓烈的血腥味。井壁上布满抓痕,井底的积水中漂浮着许多白骨,其中一根指骨上还套着枚熟悉的戒指——那是林苍常戴的银戒,据说能驱蛇虫。
"下去!"周衍将孩子先送进井里,突然转身用匕首抵住沈清月的咽喉,"把令牌交出来。"
沈清月看着他脖颈处突然浮现的蛇形印记,小白蛇正对着他疯狂吐信:"你也中了子母蛊。"
"张尚书答应我,只要拿到令牌,就放我妻儿。"周衍的眼球开始翻白,匕首却抖得越来越厉害,"我女儿才五岁,她不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支弩箭突然从房梁射出,穿透了他的心脏。沈清月抬头,看见个穿着袈裟的和尚正站在横梁上,手中的弩箭机括与镇北军被动过手脚的弩箭一模一样。
"二小姐,别来无恙。"和尚摘下僧帽,露出张布满针孔的脸,竟是本该在归墟海眼死去的监军,"张大人说,您的血比沈清霜的更纯。"
枯井里传来孩子的哭喊声。沈清月甩出软鞭缠住和尚的脚踝,同时翻身跃入井中。下落时她看见和尚被拽得撞在井壁上,那些针孔里涌出的黑血在石壁上汇成蛇形,迅速追着她往下爬。
井底的积水没过膝盖,混杂着腐烂的气味。沈清月摸索着找到孩子,发现他正抱着块浮木瑟瑟发抖。浮木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其中"摇光"星的位置缺了一角,与黑风部祭坛的星图完美吻合。
"这是爹爹做的。"孩子把浮木递给她,"他说凑齐七块,就能打开混沌之门。"
沈清月突然明白过来。张启明带走的不是七个俘虏,而是七块刻着星图的木块。那些所谓的"旧甲胄",其实是用来装载木块的容器。而李长风青铜铃铛上被朱砂圈住的名字,都是负责运送木块的官员。
水面突然剧烈晃动。她抱着孩子爬上一块凸起的岩石,看见那些黑血在水中化作无数小蛇,正朝着他们游来。小白蛇挡在前面,对着蛇群喷出毒液,却被越来越多的蛇虫淹没。
"清月!"
井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沈清月抬头,看见沈清霜正顺着井绳往下爬,双生剑的金光在黑暗中如同一道劈开混沌的利刃。她的肩头缠着新的绷带,手腕上的蛇形印记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姐姐!"沈清月伸手去接,却发现沈清霜的指尖己经开始发黑,那些邪气显然己经侵入了心脉。
沈清霜挥剑斩断追来的蛇群,金光所过之处,黑血瞬间蒸发:"张启明在天坛设了祭坛,今晚子时要开混沌之门。"她将半块玉佩与孩子手中的浮木拼在一起,两块碎片严丝合缝,"林苍带镇北军的先锋营己经进城,正在围攻兵部尚书府。"
井壁突然传来碎裂的声响。监军的脸从裂缝中挤出来,那些针孔里伸出细小的触须,如同某种活物:"你们逃不掉的,整个京城都成了母蛊的温床。"
沈清霜将双生剑插进岩壁,剑身上的金银二色光芒交织成网,暂时挡住了涌来的黑血:"清月,你带着孩子从水道走,去天坛找靖安王的旧部。"
"那姐姐呢?"沈清月抓住她的手腕,发现那蛇形印记己经蔓延到了手肘。
"我去会会张启明。"沈清霜掰开她的手指,将一枚青铜针塞进她掌心,"这是陈先生用小白蛇的蛇蜕做的,能解子母蛊。"她的目光落在孩子脖颈的狼牙佩上,突然笑了,"林苍要是知道他侄子还活着,定会很高兴。"
水面突然炸开。无数蛇虫从水底涌出,沈清霜的双生剑金光暴涨,将整个井底照得如同白昼。沈清月拉着孩子钻进水道时,听见身后传来监军凄厉的惨叫,以及姐姐那句熟悉的"守住北境"。
水道里弥漫着腥臭的淤泥味。沈清月按照母亲手札里的地图,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孩子突然指着前方:"那里有光。"
水道的尽头是座废弃的水牢,墙壁上挂着许多铁笼,里面的尸骨都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最里面的笼子里,放着块刻着"天枢"星的木块,上面还插着把生锈的匕首——那是父亲当年的佩剑。
"爹爹的匕首!"孩子扑过去抓住栏杆,铁笼突然剧烈晃动,整个水牢开始下沉。沈清月抬头,看见头顶的石板正在打开,露出天坛的白玉栏杆,以及栏杆外那片诡异的紫雾。
子时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沈清月抱着孩子爬出洞口,发现自己正站在天坛的祭坛中央。张启明穿着祭祀的黑袍,手里举着那半块水晶碎片,周围的七个方向各跪着个被铁链锁住的人,他们脖颈处的针孔都在渗血,汇成七条血线流向祭坛中央。
"双生血脉终于齐了。"张启明转过身,他的脸上也布满针孔,"沈老将军当年不敢做的事,老夫替他完成。"
沈清月注意到他脚下的星图上,己经放好了六块木块,唯独"摇光"星的位置空着——那正是孩子手中浮木的形状。
"混沌之门开,蛇母归位,北境就能永无战乱。"张启明举起水晶碎片,碎片吸收着血线的能量,开始发出刺眼的红光,"你姐姐己经带着最后一块木块来了,等她献祭,星阵就..."
他的话被破空而来的剑气打断。沈清霜从天而降,双生剑的金光里己经带着黑色的纹路,她将一块刻着"摇光"的木块扔给沈清月,自己则剑指张启明:"父亲当年烧了密信,就是不想让你这种人得逞。"
"沈老将军是后悔了!"张启明狂笑起来,那些针孔里涌出的黑血在他身后聚成巨大的蛇影,"他亲眼见过蛇母的力量,却不敢用!"
沈清月迅速将木块放进星图。七块木块拼合的瞬间,整个天坛开始震动。地面裂开缝隙,涌出的浊气中,隐约能看见无数扭曲的人影——那是历年来被献祭的冤魂。
"姐姐,用那个!"沈清月将青铜令牌扔过去。沈清霜接住令牌,突然将其掷向蛇影,令牌爆发的金光竟将蛇影震退了三分。
"那是用黑风部圣女的骨头做的令牌!"张启明的脸色变得狰狞,"你们沈家欠黑风部的,今天一并还来!"
他操控着血线缠向沈清霜。沈清霜挥剑斩断血线,却发现那些黑血沾到剑身上,金光瞬间黯淡下去。她手腕上的蛇形印记己经蔓延到心口,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姐姐!"沈清月甩出软鞭缠住张启明的手腕,小白蛇趁机窜过去,毒牙狠狠咬在他的脉门处。
张启明惨叫一声,水晶碎片脱手飞出。沈清霜纵身一跃抓住碎片,却被碎片里涌出的邪气侵入体内。她的双生剑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银二色交织着黑色纹路,竟将那些邪气逼回了碎片之中。
"原来如此..."沈清霜看着剑身上的光芒,突然明白了母亲手札里的话,"双生血脉不是祭品,是封印。"
她将双生剑插进祭坛中央,金光顺着星图蔓延,那些血线开始倒流,被锁住的人们脖颈处的针孔渐渐愈合。张启明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在金光中寸寸碎裂,那些针孔里飞出无数黑色的小虫,被光芒烧成了灰烬。
当天坛的震动平息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沈清月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清霜,发现她心口的蛇形印记正在消退,双生剑的金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陈先生说,这叫以毒攻毒。"沈清霜咳出一口黑血,却笑了,"用混沌之门的邪气,逼出体内的子母蛊。"
远处传来林苍的呼喊声。沈清月抬头,看见镇北军的旗帜正在朝阳中飘扬,莲字营的亲兵们正押着被解救的俘虏往天坛走来,那个孩子扑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脸上带着伤痕的林苍。
沈清霜靠在妹妹肩头,看着渐渐散去的紫雾:"你说,父亲当年是不是也这样过?"
沈清月握紧她的手,掌心的半块玉佩与姐姐的那半块隐隐相吸:"母亲手札里说,守护的代价,从来不是牺牲,是传承。"
祭坛边缘的裂缝中,一片小小的蛇鳞在朝阳下闪了闪,随即沉入黑暗。归墟的余烬虽未熄灭,但此刻的京华大地上,己有新的晨光正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