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流民夜叩(下)

2025-08-21 2641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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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和拘谨。十个人围拢过来,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浓稠的肉粥,眼中瞬间涌上水光。老人颤抖着手捧起碗,滚烫的温度灼着掌心,却暖到了心里。妇人小心地吹凉了喂给怀里的孩子。少年端着碗,低着头,大口吞咽,滚烫的粥也顾不上,仿佛要将昨夜的恐惧和一路的艰辛都吞进肚子里。

唐羽也端了一碗,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沉默地喝着。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不速之客。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底层人特有的、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糙与怯懦。那个少年,虽然强作镇定,但端碗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不安。

“为什么晚上会在归离原走?” 唐羽放下空碗,声音打破了小院里的啜吸声。他的问题首接抛向了那个埋头喝粥的少年,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少年猛地一僵,呛咳起来。旁边的老人连忙放下碗,苍老的手拍着少年的背,浑浊的眼睛看向唐羽,满是苦涩和无奈:“恩…恩人呐…我们…我们是实在没法子了…”

“我们要去蒙德。” 少年缓过气,抬起头,迎着唐羽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抢先回答了最初的问题。

唐羽的视线落在少年脸上,没有移开。“蒙德闹龙灾,你们去了会死。” 他的陈述冰冷而首接,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风魔龙特瓦林肆虐蒙德的消息,早己不是什么秘密。

少年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反驳。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沟壑更深了,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和绝望。

唐羽的目光从少年脸上移开,最终落在了老人身上。他的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穿透了表面的风霜,捕捉到了一丝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悲哀。“老人家,”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你们为什么会在夜晚来归离原?” 他顿了顿,补充道:“为什么…在璃月住不下去了?”

“为什么?” 老人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浑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滴进手中捧着的粗陶碗里,“恩人…您问为什么啊?” 他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向东南方,仿佛要穿透石屋的墙壁,指向那繁华却遥不可及的璃月港。

“我们祖祖辈辈都在璃月!我爷爷的爷爷,就在吃虎岩打铁!我爹在码头扛了半辈子包!我…我年轻时在黑岩厂挖矿…挖到肺都烂了!” 老人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泣音,“可如今呢?璃月港是越来越大了,房子是越盖越高了,可那都是给谁住的?是那些坐着大船来的枫丹商人!是那些带着奇珍异宝的须弥学者!是那些趾高气扬的…外乡人!”

他的话语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积压了太久太久的苦楚和愤懑倾泻而出:“地价?那早就涨到天上去了!吃虎岩巴掌大一块地方,够我们全家吃一年的摩拉都买不起!码头?全是机器在卸货,要人扛包的活计越来越少,工钱还压得死低!黑岩厂?早些年就塌了一次,死了多少人?总务司赔了几个摩拉?现在听说又要开新矿,可招工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要壮劳力,要懂元素机械的!我们这些老骨头,挖了一辈子矿的老骨头,谁要?”

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老妇人慌忙替他抚背。他喘着粗气,指着自己,指着身边的家人:“我们…我们这些生在璃月,长在璃月,把血汗都流在璃月土地上的璃月人…没地方住了!没活计做了!总务司的官老爷们,眼睛只盯着那些能带来摩拉的外乡人!我们…我们就是碍眼的尘土!连城外的地,都圈起来说要建什么‘新港区’!逼着签搬迁文书,那点补偿金,够去哪里安身?”

老人的控诉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小院里每个人的心上。那两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低声啜泣起来。少年紧紧咬着下唇,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唐羽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胸前的银牌徽章,在透过尘霾的惨淡天光下,反射着更加冰冷的光泽。璃月港的繁华之下,那被刻意掩盖的、属于底层原住民的疮疤,就这样血淋淋地撕开在他面前。

“我们想着…蒙德…听说那里自由…” 老人泄了气般,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的自嘲,“自由…呵…自由能当饭吃吗?可不去蒙德,又能去哪里?留在璃月…等着饿死,等着被那些官差像赶野狗一样赶走吗?” 他看了一眼唐羽,那眼神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又带着一丝认命的麻木。

唐羽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十张被风霜和生活压垮的脸。老人绝望的控诉,妇人无声的泪水,孩子懵懂却不安的眼神,少年眼中压抑的怒火和那丝挥之不去的警惕…这一切,都凝聚成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他沉默了片刻,视线最终落回老人脸上,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就在这里住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石阶上那个持枪的、沉默的身影。

唐羽站起身,指了指周围。“这里有我的阵法,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空置的石屋和院子角落顽强生长的石斛兰,“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定格在老人因震惊而张大的眼睛上,补充了三个字,斩钉截铁:

“不要钱。”

“恩人!这…这怎么使得!” 老人浑身颤抖,挣扎着就要跪下,被旁边的老妇人和少年死死拉住。

“恩人大德!我们…我们…” 妇人们泣不成声。

少年看着唐羽,眼神中的警惕终于被一种巨大的冲击和茫然取代,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灶台,开始清洗锅碗。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而孤寂,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改变十个人命运的话,不过是随口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院里,只剩下压抑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以及归离原永不停歇的风沙,拍打着那层淡金色的守护光罩。银牌的冰冷光泽,在流民们劫后余生、带着巨大希望与惶恐的目光注视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然而,唐羽在清洗最后一个陶碗时,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的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个紧紧护在老人身前的少年。少年的左手,在刚才因激动而攥紧拳头时,袖口微微上缩了一瞬。在那沾满尘土和些许擦伤的手腕内侧,似乎有一小块皮肤的颜色,与周围不太一样——那是一种极淡的、近乎愈合的烙印痕迹,边缘带着不自然的规整棱角。

唐羽垂下眼帘,水流冲刷着粗陶碗粗糙的表面。少年那抹转瞬即逝的警惕眼神,还有手腕上那点微不可察的异常,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两颗细小石子,在他深邃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石溪村的平静,从这一刻起,便不再只属于风沙和银牌的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