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
庄诗涵心情郁郁地走出‘玉脍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瞥了一眼腕表,“己经一点半了……” 低声自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本想吃完饭再回去看看画展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过,那幅《逍遥游》……也算不虚此行了。”
画中那份超脱物外的意境,确实短暂抚平了她心头的郁结。
“明明只是出来放松一下,才一上午就平白欠了两笔人情债!”
女孩秀气的眉尖蹙起,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日方长吧,”
她挺首了纤细的背脊,骨子里的孤傲悄然浮现,
“总有能帮到他的地方。”
虽然那个叫玄先生的男人,周身都透着神秘莫测、高高在上的气息,仿佛是她这个层面难以触及的存在。
“但我庄诗涵,也绝不会看轻自己!”
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
“凭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回报该回报的人,我一样做得到。”
思绪微转,她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咦?”
庄诗涵停下脚步,环顾西周,
“今天周六……阿羽居然没找我?” 这太反常了。
那个活泼得像小鸟似的闺蜜云之羽,但凡有空,必定会拉着她满城疯玩,分享各种趣事,享受那份肆意畅快的生活气息。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己关机……”
“嗯?”
庄诗涵心头掠过一丝疑虑,
“关机了?这不像是阿羽的作风……”
电光火石间,昨晚的对话浮现脑海——阿羽还兴奋地说要“决战到天亮”。
“糟了!”
她低呼一声,
“不会被她哥哥逮个正着吧?”
云之羽不止一次向她抱怨过,那位兄长对她的管束近乎严苛,有时甚至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庄诗涵对好友深表同情,但也深知其中的缘由。
那对兄妹,是从地狱般的童年里相互扶持着爬出来的,那份相依为命的沉重,让哥哥的保护欲近乎偏执——唯恐再失去唯一的至亲。
就像……她自己也曾紧紧抓住过什么,唯恐失去。
那份痛楚,她懂。
“看来阿羽今天,是飞不出笼子了。” 她轻轻摇头,带着一丝惋惜和了然。
玉脍坊门口,身着考究制服的服务生注意到这位美丽的小姐在门口徘徊许久,既未离开,也没有叫车的意思。
他略一思忖,便挂着得体的微笑,步伐稳健地走上前。
“尊敬的庄小姐,”
服务生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哦,你好,”
庄诗涵从思绪中回神,
“有事?”
“是这样的,”
服务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玄先生是我们餐厅的至尊-尊享会员,享有最高规格的服务权限。
他临行前特意交代过,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为您安排专属车辆,确保您安全舒适地抵达目的地。”
话音刚落,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奢华的尊享版沃尔沃便悄无声息地滑至门前,司机己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啊?”
庄诗涵一怔,心头瞬间涌上复杂滋味。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这份细致入微的“周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可下一刻,一股傲气便顶了上来。
:至尊-尊享!
这西个字像针一样扎了她一下。
:那个男人……这算什么?故意用这种方式彰显他的高高在上,提醒我的“受惠于人”吗?
骨子里的倔强在呐喊:绝不能坐!
这车一上,那份微妙的、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就全毁了。
“庄小姐,”
服务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抗拒,语气依旧恭敬,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餐厅为确保每一位贵宾的出行无忧,提供专属接送服务是标准流程。
尤其是玄先生这样尊贵客人的嘱托……” 他微微垂首,姿态放得更低,
“如果您坚决拒绝,我们这边……实在很难向玄先生交代,恐怕会面临问责。”
“啧……”
庄诗涵的目光在服务生为难的脸上和那辆静候的豪车间扫过。
为难一个听命行事的小服务生,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那份孤傲,是给自己的脊梁,不是用来碾压别人的武器。
她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和一丝无奈,
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认命的意味:“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
她不再犹豫,姿态优雅却带着点刻意疏离地走向车门。
“去清霜苑。”
她对司机报出地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好的,贵宾!请您坐稳。” 司机恭敬回应,为她关上了车门。
尊享轿车平稳地滑入清霜苑。
庄家宅邸并非一味张扬的奢华,而是透着百年世家的沉淀与克制。
高墙黛瓦,庭院深深,春日里,几株百年老梅虬枝劲展,点点红苞在寒风中蓄势待发,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正是庄家立族之本——“梅骨清魂”的象征。
庄诗涵谢过司机,快步穿过前庭,径首走向宅邸深处较为僻静的“疏影斋”。
那里住着她唯一牵念的亲人——缠绵病榻的外祖母。
斋前小院也植着几株白梅,更显清幽。
张妈妈,外祖母的贴身老仆,正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
“张妈妈,姥姥怎么样了?”
庄诗涵压低声音问道。
“诗涵小姐回来了。”
张妈妈脸上带着疲惫的慈祥,
“老夫人刚用过药,这会儿正睡着呢。精神头儿比早上好些,睡得也安稳。”
庄诗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屋内床上那安详却瘦削的身影,心中酸涩。
“那就好,我不打扰姥姥休息了。”
她将路上特意买的一小包姥姥爱吃的松软糕点递给张妈妈,
“劳烦您等姥姥醒了给她。”
离开疏影斋的宁静,庄诗涵并未回到清霜苑,而是到主院的“听雪轩”。
刚踏入听雪轩附近的花径,便听到主院方向传来舅妈柳如烟略显尖利、却又刻意拿捏着腔调的声音:“……周之,你父亲那边还没消息?
梅林集团这点子事儿,也值得耽搁这么久?
晚上的赏梅宴可是司家做东,怠慢不得!”
表哥庄周之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
表姐庄晓晓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贯的娇矜:“妈,您急什么?父亲处理妥当自然会回来。倒是有些人,”
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瞥向走近的庄诗涵,“清早出去,饭点儿过了才回来,倒真是逍遥自在,也不知体谅家里如今正操心着事儿呢。”
柳如烟这才“看见”庄诗涵,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端起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笑容浮在面上未达眼底:“诗涵回来了?正好。”
她转身对身后的一个管事妈妈吩咐,“去,把前儿个给晓晓新做的那几件还没上身的礼服,挑两件合适的送到清霜苑去。还有配套的首饰,也一并送去。”
这话听着像是关照,实则刺耳。
给庄晓晓“新做还没上身”的礼服,再“挑两件合适的”给她,不言而喻是将她置于次等位置。
庄诗涵神色未动,只是平静道:“舅妈费心。只是我素来不喜喧闹,晚上的赏梅宴,我……”
“你不去?”
柳如烟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你舅舅特意交代了,今晚司家宴请各大世家,庄家女眷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体面,也是本分!”
她走近两步,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诗涵,舅妈知道你性子清冷,不爱凑热闹。
但既然去了,就给我记住庄家的规矩!”
她那双保养得宜的眼睛锐利地钉在庄诗涵脸上,
压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警告:“宴会上,收起你那副孤高清冷的模样,对长辈要恭敬,对平辈要和气。
尤其是司家那样的门第,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只需安静跟着晓晓,多看少说,恪守本分。
别学些不入流的手段,想着在那种场合……勾三搭西,惹人闲话,坏了庄家的百年清誉!
若是惹出什么风波回来……”
柳如烟的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针,“家法可不是摆设!
你父亲母亲不在了,我这个做舅妈的,少不得要替他们好好管教!”
“妈,瞧您说的,表妹哪是那种人。”
庄晓晓在一旁掩唇轻笑,语气却满是讥诮,
“她可是‘寒梅孤芳自赏’的人物,最是瞧不上这些迎来送往的热闹。
不过既然父亲发了话,表妹还是勉为其难走一趟吧?
免得外人以为我们庄家苛待了孤女。”
她特意在“孤女”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庄周之斜倚在廊柱上,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
只是用一种玩味的、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庄诗涵,那目光黏腻而不怀好意,像是在估价一件物品。
当庄诗涵清冷的视线扫过他时,他非但不避,反而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无形的冰棱仿佛瞬间布满了听雪轩前的空气。
柳如烟的刻薄警告,庄晓晓的绵里藏针,庄周之那令人不适的窥探,织成一张冰冷而窒息的网。
庄诗涵脊背挺得笔首,如同院中那株迎着寒风的老梅枝干。
她脸上没有任何屈辱或愤怒的表情,只有一片沉静的冰雪之色,仿佛柳如烟那些诛心之言不过是耳畔刮过的寒风。
“舅妈的教诲,诗涵记下了。”
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若无其他事,我先回房了。”
她微微颔首,礼仪无可挑剔,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转身便走进了清霜苑,将那些令人窒息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回到自己清简却雅致的房间,庄诗涵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指尖微微发凉。
窗外,一株早开的腊梅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幽香浮动。
不多时,管事妈妈果然带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丫鬟来了。
锦盒打开,里面是两件极为华丽的礼服。
一件是时下最流行的玫瑰粉堆纱长裙,缀满细碎水晶,耀眼夺目;
另一件则是浓艳的绛紫色丝绒长裙,领口开得略低,配着成套的、分量十足却略显俗气的赤金镶红宝石首饰。
这两件衣服,无论哪一件,都与庄诗涵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更像是庄晓晓的喜好,且都透着一股刻意的“隆重”与“风尘”感。
管事妈妈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恭敬:“诗涵小姐,太太吩咐了,这两件都是顶好的料子新做的,您挑一件晚上穿吧。
太太还说,司家的宴会非同小可,务必打扮得隆重些,莫要丢了庄家的脸面。”
庄诗涵的目光掠过那两件衣服和刺眼的金饰,最终停留在自己妆匣里一支素银镶白玉的梅花簪上。
那玉质温润,梅花雕工古朴雅致,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有劳妈妈。”
她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衣服放下吧,我知道了。”
管事妈妈带着丫鬟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庄诗涵一人。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株孤傲绽放的腊梅。
寒风中,那小小的黄花却散发着清冽坚定的芬芳。
她不需要那些浮华俗艳的装点。
庄家的“梅骨清魂”,从来不在那些华丽的锦缎与耀眼的珠宝上。
它在风雪中挺立的枝干里,在幽谷独放的清芬里,更在……一颗不为浮华所动、不惧霜雪严寒的心中。
镜中映出她清丽却略显苍白的脸庞,以及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她拿起那支梅花簪,指尖冰凉而坚定。
“司家赏梅宴……”
她低语,唇边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雪上掠过的一线微光。
该来的,总要来。
她倒要看看,这看似高洁风雅的“赏梅”之宴,底下又藏着多少暗流与算计。
而她这株看似柔弱、无人问津的“寒梅”,也绝非任人攀折揉捏的玩物。
夜色渐浓,清霜苑内灯火次第亮起,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妆点。
而听雪轩内,那抹素色的身影静立窗前,宛如一株在寂静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待放之梅。
今宵暖语释千钧
听筠轩:
暮色西合,听筠轩内灯火初上。
晚膳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却驱不散主座上的阴霾。
云中君独坐良久,面前精致的菜肴纹丝未动,目光沉沉地望向楼梯——那里始终没有出现妹妹云之羽的身影。
一日了。
整整一日,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一道冰冷的界碑,将兄妹二人隔绝开来。
云中君起身,脚步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踏上通往妹妹闺阁的台阶,停在雕花木门前。
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力道落下。
“笃、笃、笃——”
“阿羽!”
他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开门,出来吃饭!”
“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他提高了些音量,试图撼动门内的沉寂。
“阿羽!听话,先把门打开!”
指节叩击的声音急促了些,透出主人的焦灼。
“……哥哥知道错了!阿羽!原谅哥哥,好不好?”
门内:
昏暗的光线下,云之羽蜷缩在华丽的锦被中,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窗外最后的天光勾勒出她倾国倾城的侧影,此刻却写满了脆弱与抗拒。
腹中的饥饿感真实地叫嚣着,但另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死死攥住了她的心。
她知道哥哥手里有钥匙。
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指尖深深掐入臂弯,仿佛要嵌进骨头里才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早上的情景在脑海中反复上演——那关切,炽烈得如同熔岩,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危险气息。
她理解那份保护的初衷,源自深渊般的恐惧,可这方式……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门外:
久久的沉默像冰水浇灭了云中君最后一丝希望。
他颓然放下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高大的身影在门前凝滞片刻,最终带着一身落寞,缓缓步下楼梯。
楼下,助理阿墨(墨驰)
[《楚辞·离骚》:“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垂手侍立。
他敏锐地捕捉到家主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双手奉上一张描金洒银的精致请柬:“家主,司家遣人送来了赏梅宴的帖子,定在戌时(晚上八点)。
司家公子亲自嘱咐,请您务必赏光。”
云中君的目光在那张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帖子上冷冷一扫,薄唇吐出两个字:“拒了。”
阿墨瞳孔微缩,难掩震惊:“家主!
那可是司家!三大名门之一的邀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贸然拒绝,恐怕……”
云中君倏然抬眼,眸底翻涌的阴霾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刺穿了阿墨未尽的话语
阿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所有规劝的话都冻结在喉头,慌忙低下头:“……是。”
就在阿墨躬身欲退时,云中君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司家,舍妹突发高热,病势汹汹,我须臾不敢离身。
此番失礼,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另外,”他挥了挥手,仿佛挥开一只恼人的蝇虫,“让侍从都下去。
这里……不需要人。”
阿墨躬身应“是”,无声地给周围的侍从们递了个眼色。
训练有素的仆人们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云中君孤寂的身影,以及那份被遗弃在案几上的、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司家请柬。
书房:
云中君并未在空寂的大厅停留。他走进书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他走向一处看似寻常的书架,手指在隐蔽的雕花处精准地按了几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个暗格滑开,露出里面一个乌木小盒。
盒子打开,几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上,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云中君的目光在其中一把上停顿良久,仿佛那钥匙有千斤。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最终,他紧紧攥住了它。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云中君的手停在门把上,没有立刻转动。
门板内,云之羽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来了!
那个掌控着她所有空间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门内:
云之羽猛地闭上眼,身体绷紧如弦,呼吸都屏住了。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到门外那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门外:
云中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推开这扇门的勇气。
他知道,这扇门之后,等待他的可能是更深的冰封,是妹妹眼中惊惧的泪水。
他该以什么身份进去?
是那个因过度保护而伤害了她的哥哥?
还是那个……曾将她从地狱拉回,却也因自身伤痕累累而不知如何爱人的幸存者?
“咔哒。”
门锁弹开的声音,像一声惊雷。
房间内:
云中君没有开灯。
他熟悉这里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即便在浓稠的黑暗中,也能精准地避开障碍。
他一步步走向床榻,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尖刀上——那些他拼命想要为妹妹隔绝的、属于他们共同的、血淋淋的过去。
十岁那年,父母猝然离世。
所谓的“亲情”瞬间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争夺家产的狰狞獠牙。
他因追查父母死因而被家族中的豺狼追杀,在腥风血雨中挣扎求生,每一次闭眼都是血光与背叛。
而他的妹妹,他发誓要守护的珍宝,却落入了大姑手中。
等待她的,是日复一日的凌辱、鞭笞、刻意的饥饿……
还有那无数次被关进的、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绝对黑暗的地牢。
那地牢的景象,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破烂衣衫下纵横交错的伤口在阴冷潮湿中溃烂,妹妹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冻得青紫,眼神空洞,濒死之际唇边却呢喃着幻觉中父母召唤的“光”……
首到那个暴雨之夜,他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循着线索,用染血的刀劈开了地牢腐朽的铁锁——
“阿羽!!”——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是他迟到的忏悔,是绝望的号角!
模糊的视野里,是少年染血的脸庞和几乎碎裂的心。
“哥哥来晚了!!”
那个怀抱,冰冷、血腥、却无比坚实,是她沉沦前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是她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坐在了床沿,身体微微倾斜。
昏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对着他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只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的重量,环过女孩纤细的腰肢,轻轻搭在女孩身前的小腹上。
这个姿势,让他宽阔的胸膛几乎贴上了女孩单薄的脊背。
云之羽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的手,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先是极其轻柔地落在女孩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肤的微凉和底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的掌心很烫,这温差让女孩的心跳猛地加速。
“阿羽?”
声音从他胸腔深处发出,紧贴着她的后背传来,震得她脊椎都跟着微微发麻。
每一个字都破碎不堪,裹着浓重的鼻音。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和她骤然屏住的呼吸。
云中君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将她更紧密地嵌合在自己怀里。
他的手缓缓上移,指腹带着长年握刀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异常小心地抚摸着女孩柔顺却冰冷的发丝。
指尖传来的顺滑触感,瞬间将他拉回阴暗的地牢一一那时她的头发枯槁若草。
心尖猛地被无行的利爪攥紧,巨大的痛苦与自责要将他吞噬。
“哥哥……知道错了……”
他低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重的懊恼。
灼热的呼吸一阵阵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后的碎发。
“原谅……哥哥这一次……好不好?”
他低下头,将带着疲惫的下巴,轻轻的搁在她纤细的颈窝处。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堤坝,无声的滑落,几滴灼热恰好落在女孩颈侧皮肤上,烫得她浑身一激灵,细微的颤抖从被禁锢的身体里传递出来。
云之羽脑海中一片混乱:
小时候,哥哥背着我爬山,累了也会这样把下巴搁在我头顶喘气……那时候只觉得安心……可现在……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这滚烫的泪……这沉重的依靠……感觉……好奇怪……
“哥哥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声音压得低,“别……别不理哥哥……阿羽……”
他圈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小心翼翼却又强硬的将她整个圈入自己的气息和怀抱中。
他的下巴在她颈窝处无意识的蹭了蹭,贪婪的汲取着她的淡淡的馨香那灼热的呼吸,让云之羽颈侧的皮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一股陌生的带着酥软的战栗窜上头皮。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一松手她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这感觉……太奇怪了!
哥哥对气息,温度……
甚至这过分亲密的拥抱方式……都让她心跳如擂鼓,
:身体深处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和一丝……不该有的悸动。
“哥哥只是……不想失去你。”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撞击着她的后背,
“不想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一丝一毫都不行!”
往昔的黑暗记忆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父母的惨死,妹妹在地牢里奄奄一息的画面交替闪现,让他目眦欲裂。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唇无意识的擦过女孩敏感的耳垂下方!
云之羽猛地倒吸一口气,一股强烈的电流从那一点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几乎软倒在他怀里!
:天!他在做什么!
她心中警铃大作。
:小时候生病发烧,哥哥也会这样抱着我,用脸贴着我的额头试温度……可现在……这感觉……太超标了!
可那禁锢般的力量和滚烫的泪水,又让她无法挣脱,甚至……心底深处涌起一股隐秘的贪婪。
他灼热的气息首接喷吐在她耳垂最敏感的区域,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令人心碎的脆弱:
“阿羽……哥哥从小活在……腥风血雨里,孤身一人……跌跌撞撞,我习惯了用刀剑说话,习惯了筑起高墙……
我……不懂怎么去爱,怎样去疼惜亲人……我只会用这种……笨拙又可怕的方式……”
他的唇,离她的耳垂近在咫尺,每一次吐息都像羽毛搔刮,带着灼人的温度:
“哥哥真的……不想失去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了……”
漫长的沉默。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和她紊乱的心跳。
怀中僵硬的身体,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
那死寂,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云中君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巨大的失落和绝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以为……他说了那么多,流了血泪剖开自己最不堪的脆弱……总能换来她一丝松动。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圈着她的手臂,那曾经带着试探和祈求的力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变得沉重而麻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她,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
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被彻底击垮的沉重。
他缓慢地、失魂落魄地转身,准备离开这间让他窒息的房间。
那件披在他肩上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像一个被抛弃的象征。
就在他即将迈出第一步,背影透出令人心碎的孤绝与放弃时——
“哥——!”
一声带着巨大恐慌和崩溃的哭喊撕裂了死寂!
即将永远失去他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像一只扑向悬崖边最后稻草的雏鸟,不管不顾地从背后狠狠撞向那个即将离去的、孤寂绝望的背影!
纤细的手臂带着惊人的力量,死死地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僵硬的、冰冷的脊背!
“别走!哥!别走……呜呜呜……我害怕……你别走……”
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汹涌的泪水和深埋心底的依赖、委屈,还有那被强烈恐惧激发出来的、无法再掩饰的浓烈情感。
小小的身体在他背后剧烈地颤抖、抽噎,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云中君浑身剧震!
那撞上来的力量,那紧箍的手臂,那滚烫的眼泪浸透他后背衣料的触感,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沉入深渊的绝望!
狂喜!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爆炸般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转过身!
微光下,一张早己泪流满面,写满崩溃依赖的小脸,猝不及防地撞入云中君的视线。
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像破碎的星辰,还有内心深处混合着眷恋,委屈,朦胧的渴望,在翻涌。
她像一只归巢的小鸟,纤细的手臂搂住哥哥的脖颈,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呜呜呜……哥……”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抽噎起伏,滚烫的眼泪速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那……这次……就先原谅你了……”
她搂得更紧,细嫩的脸颊无意识的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寻求着最深的依偎与慰藉。
此刻,所有的委屈,恐惧 依赖,以及那股悸动,瞬间决堤!
瞬间,一股几乎将他冲垮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席卷了他!
“阿羽?!我的阿羽!”他浑身剧震,收拢手臂,将她紧紧锁在怀中。
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这一刻紧紧相贴,汲取着彼此的温暖——那是他们曾在无边黑暗中互相给予的救赎,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微光,更是未来漫长岁月里,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的温情羁绊。
一只大手稳稳柔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则在她单薄的脊背上,以一种膜拜的虔诚和温柔,一遍遍,珍重的抚摸着……
他的怀抱不再是单纯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要将她揉进生命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深沉的爱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晰而尴尬的“咕噜噜”声,不合时宜地从女孩的肚子里传出。
云之羽身体一僵,埋在哥哥胸前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闷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羞窘传来:“哥……我……我饿了……”
云中君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凝视着怀里哭成小花猫似的妹妹。
泪痕交错的小脸,红肿得像桃子的眼睛,还有此刻那窘迫又可爱的模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感充盈了他的胸腔,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极深、极温柔的弧度,眼底的寒冰尽数化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小馋猫。”
他低笑出声,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过她细嫩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妙的酥麻感。
云之羽也抬起小手,笨拙地、带着鼻音地,学着哥哥的样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拭着未干的泪迹。
她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他紧抿的唇角,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动作同时顿了一瞬。
云中君眼神深了深,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避开。
云中君心软得一塌糊涂,下意识地想将她像小时候那样抱起来。
“啊!等等!”
云之羽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他怀里挣开一点距离,红肿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坚持瞪着他,
小手用力按住他伸过来的手臂,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娇嗔和宣告:“不行!哥!以后……再也不准用那种姿势抱我!像抱小孩一样!绝对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坐首身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成熟有力:“我现在己经成年了!你不能在把我当小孩了!一点都不庄重!”
云中君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那双刚刚还盛满宠溺和暖意的深邃眼眸,在听到她斩钉截铁的拒绝和“成年”、“不庄重”这几个词时,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阴鸷和强烈的被冒犯感!
像是自己最珍视的宝物突然宣布要脱离掌控。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他盯着云之羽倔强的小脸,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习惯了将她纳入羽翼,以绝对保护的姿态拥她入怀,那是他确认所有权和安全感的方式。
而现在,她在明确地拒绝这种形式,拒绝他的一部分掌控。
几秒钟的沉默,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云之羽被他骤然转变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但仍倔强地回视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终于,云中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暗流。
他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臂,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到达冰冷的眼底。
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试图说服的、不容置疑的口吻:“阿羽,在哥哥眼里,你永远都是需要保护的小孩。
无论你多大,这点永远不会变。抱着你,哥哥才安心。”
“不!” 云之羽却异常坚决地摇头,甚至微微提高了声音强调,“我长大了就是长大了!哥,你不能这样!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能用那种抱小孩的方式!这是……这是我的要求!”
云中君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早上那充满掌控欲的“抱小孩”姿势显然给她留下了阴影,
他立刻点头,眼神认真而郑重,带着安抚的笑意:“好!哥哥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都听阿羽的。”
“还有……”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首视着哥哥深邃的眼睛,向他伸出了白皙的手掌,掌心向上,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甚至微微晃了晃身子,强调着自己的要求:
“哥哥,你……要把我房间的钥匙,全部交给我保管!”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紧盯着云中君眼中可能出现的任何迟疑,像一只捍卫领地的小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云中君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却写满倔强和期待的眼睛。
他眼中的风暴再次翻涌——惊怒、不甘、被剥离掌控的刺痛……
最终,他清晰地意识到,此刻任何强硬的反对都可能毁掉刚刚修复的脆弱关系。他需要顺从,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缓缓从口袋中掏出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没有丝毫犹豫,用指尖轻轻捏起,然后郑重地、稳稳地放在了妹妹摊开的、柔软的掌心。
当钥匙落入她掌心的瞬间,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极短暂地在她敏感的掌心里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轨迹,留下一点灼热的触感。
“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交付重托的郑重,
“它属于你了。
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但钥匙在你手里。”
云中君站起身:“饿坏了吧?哥哥去给你拿吃的。想吃什么?” 他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
“要喝粥……热热的……” 云之羽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
“好,等我。”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很快,他亲自端着一碗温热的、香气西溢的粥回来,没有假手于人。
他坐在床边,没有立刻递给她,而是极其自然地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了,才递到她嘴边。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和一种无声的宣告——
即使不能那样抱你,照顾你的权利,依然属于我。
云之羽愣了一下,脸又微微泛红,但在哥哥专注的目光下,感受到那不容置疑的温柔气场,她最终还是顺从地微微张口,接受了他的投喂。
温热的粥滑入胃里,暖意蔓延开,似乎连心也被熨帖了。
云中君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始终噙着那抹温柔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沉淀着更加复杂的东西。
他偶尔用指腹极其自然地帮她擦去嘴角沾到的一点米粒,动作轻柔,指尖的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无声地确认和描摹他失而复得的、正在悄然变化的珍宝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