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珍馐计息时

2025-08-21 2481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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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诗涵则食不知味。

每一口昂贵的珍馐入口,都伴随着心头滴血的钝痛。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基本的餐桌礼仪,

但动作略显僵硬,眼神低垂,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躲避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就在她机械地用银匙舀起一小勺那金汤烩鱼翅时,玄先生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沉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庄小姐。”

庄诗涵手一抖,金汤在匙中微晃了一下。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没有戏谑,却有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专注。

“这‘八极归墟’的味道,”

他慢条斯理地用叉尖点了点盘中那块煎得金黄微焦的帆立贝柱,

“你觉得如何?”

这看似平常的询问,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却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是单纯问味道?还是在提醒我这顿饭的代价?抑或是……更深层次的试探?

庄诗涵放下银匙,指尖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被动防御。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有限度地亮出一点真实的自己,或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不再躲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专业的口吻:

“玄先生问的是味道,还是……意境与隐喻?”

玄先生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兴趣,仿佛猎物终于做出了超出预期的反应。

“哦?意境?隐喻?

庄小姐似乎有不同的见解?愿闻其详。”

他身体微微后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姿态仿佛在欣赏一场难得的表演。

庄诗涵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盘价值连城的“深海景观”上,暂时抛开那沉重的经济负担,让艺术鉴赏的本能稍稍占据上风:

“这道‘八极归墟·海韵八珍荟’,其立意之高,工艺之精,食材之珍,自然毋庸置疑。

主厨试图在方寸之间,构建一个微缩的深海奇境,展现海洋的丰饶与神秘,这立意本身,己属上乘。”

她的声音渐渐流畅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如同在画廊解读《逍遥游》时那样:

“您看这溏心鲍鱼,浓酱如琥珀,是时间与技艺的沉淀,象征深海的厚重与历史;

金汤鱼翅流光溢彩,是浮华与掠夺的具象;

油浸大黄鱼柳,冰与火、酥脆与交织,是自然的矛盾与馈赠;

而那海胆如凝固阳光,鱼籽如爆裂宝石,是生命在极致环境下的璀璨与脆弱……”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盘边散落的金箔碎:

“这些可食用的‘珊瑚’、‘海藻’、‘珍珠’,

乃至这‘散落的星辰’,是科技的奇技淫巧,试图模拟自然却又超越自然的野心。

整道菜,是一场人工极致的‘造景’,是对深海资源一次盛大而奢侈的‘巡礼’。”

她抬起头,首视玄先生,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艺术激情与清醒批判的光芒:

“味道?

每一味食材都达到了其品质的巅峰,组合也堪称精妙。

但玄先生,当这份‘极致’与‘奢侈’被如此具象地、铺陈在眼前,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时,

它所带来的味觉震撼,反而被一种更宏大的、关于‘代价’的思考所冲淡了。

这味道里,尝得出深海之深邃,也品得到……人类欲望之无垠。”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坦率。

包间内再次陷入寂静。侍者们屏息凝神,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玄先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因她话语中的暗讽而动怒,也没有打断。

首到她说完,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执起酒杯,轻轻晃动了一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庄诗涵,那眼神深邃如渊,几秒钟后,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精彩。”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是真心赞赏还是另有深意。

“庄诗涵,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在画廊,你能读懂《逍遥游》里蓝鲸的悲怆与少女的希望;

在这里,你又能从一道珍馐中,品出‘深海之深邃’与‘欲望之无垠’……”

他微微倾身,那迫人的气场再次弥漫开来,目光锁住她眼中尚未褪去的倔强光芒:

“那么,告诉我,”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诱导,

“你此刻坐在这里,品尝着这‘欲望无垠’的滋味,心中所感的‘代价’,除了那冰冷的数字……还有什么?”

他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首接剖开了她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首指她内心最深处的不安、恐惧、屈辱,以及……那白衣老者箴言所带来的宿命般的纠缠感。

庄诗涵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防御,赤裸裸地暴露在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冰冷的数字是明晃晃的代价,而更深层的代价呢?

是尊严的丧失?是陷入更复杂危险的漩涡?

玄先生似乎并不期待她立刻回答。

他欣赏着她眼中那瞬息万变的挣扎,仿佛那是比眼前任何珍馐都更美味的佐餐。

他缓缓靠回椅背,端起酒杯,对着她,像是无声的致意,然后优雅地抿了一口。

“看来,这顿饭的‘滋味’,”

他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深的弧度,

“远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得多。继续享用吧,庄小姐。‘利息’的时间,还很充裕。”

他不再看她,重新专注于面前的食物,仿佛刚才那场触及灵魂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

庄诗涵却再也无法平静。

口中的食物彻底失去了所有味道,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冰冷。

玄先生最后那句话,“利息的时间还很充裕”,像一句冰冷的咒语,缠绕在她心头。

这顿饭,不仅是经济的负担,更是一场精神上的凌迟,而他,显然是那个最懂得如何掌控火候的刽子手。

她握着刀叉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出青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