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疏影碎玉

2025-08-21 5650字 2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时间:2025.3.3.22.40,星期五

庄诗涵己经安全到家。

寒骨苑:

庄芦隐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脸上堆砌着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不甘、被当众打脸的羞怒,

最后强压下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指间的雪茄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笃,笃。”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起,“进”,

庄诗涵走到办公桌面前喊了声“舅舅”,“诗涵,回来啦!”

他竟然勉强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坐”

庄芦隐摆了个请的姿势,

“不用了,舅舅,刚回来,站着就行”

庄芦隐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庄诗涵面前,

“好!诗涵,干得漂亮!舅舅就知道,让你去负责这个项目是对的!

瞧瞧,这不就一鸣惊人了?云家那项目可是块大肥肉,有了它,我们设计子公司今年的业绩就不用愁了!哈哈!”

他的笑声干涩而夸张,眼神深处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被忤逆的恼怒。

他绝口不提自己当初让她去“走关系”的事,仿佛一切都是他高瞻远瞩的安排。

面对舅舅虚伪的赞扬、她只是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将文件放在庄承志桌上:“舅舅,这是项目合同初稿和后续对接安排。

云家只看实力,竞标过程全程公开透明,所有方案都在评审会上展示过,经得起任何质疑。

后续工作我会带领团队全力跟进,确保项目成功落地。” 她语气不卑不亢,

“嗯,好,既然……事情是你一手办成的,后续……自然也由你全权负责到底!”

这一系列,虚伪的温情与赞美倒令庄诗涵,心里一阵冷笑,一眼看穿假惺惺的样子。

她自是知道舅舅,阴狠手辣的行为方式。

“那诗涵就先回去了。”

庄芦隐摆了摆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姥姥的病情,好像又加重了,去看看她吧”

庄诗涵心里一听,立马着急了。她没急着回去,而是首接去了疏影斋,没想到灯还亮着。

疏影斋:

老夫人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可是诗涵回来了?快进来暖暖。”

庄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的沙哑,却如寒梅暗香,是这冰冷宅邸唯一的暖意。

她身着半旧的深青色锦袄,发髻只簪一支简单的白玉梅花簪,虽病弱,仪态依旧端凝。

庄诗涵快步上前柔声道:“姥姥,是诗涵。您怎么又到风口处?仔细寒气侵体。”

她小心搀扶姥姥进屋,屋内陈设古朴雅致,墙上挂着一幅墨梅图案上青瓷瓶中斜插一支瘦劲的梅枝,幽香浮动。

药炉在小几上咕嘟作响。

老夫人握着孙女微凉的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怜惜:“‘朔风吹雪透肌寒’,你这孩子,总是不知顾惜自己。

去岁园中那株‘绿萼’开得甚好,我让张妈妈折了几枝,想着你回来能嗅到些春信。”

她指着瓶中的梅枝,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看着它,倒想起你姥爷当年咏梅的句子了……”

老人声音微哽。庄诗涵心中酸楚,强笑道:“姥姥李义山诗虽好,却太过凄清。

诗涵倒觉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咱们庄家的梅,自有风骨。‘暗香疏影’之姿,岂是浮华能掩?”

她为姥姥拢好膝上的锦衾,又试了试药温,

“药好了,您趁热服下”温馨的气氛被一串刻意清朗的笑声打破。

舅母柳氏携一双儿女款款而入。柳氏身着繁复的缠枝牡丹纹锦袍,珠翠环绕,与这清雅小斋格格不入。

表姐庄晓晓紧随其后,衣着艳丽,表哥庄周之则一身华贵裘袍,眼神轻浮。

“哟,老太太这里好雅致,梅香药香,倒也别有洞天。”

柳氏笑吟吟道,目光扫过室内,带着掩饰不住的鄙夷,

“只是这‘疏影斋’未免太过清寒了些,老太太金玉之体,如何受得住?

晓晓,快把为老太太准备的‘暖玉羹’呈上,这可是用天山雪莲并百年老参煨的,最是温补元气。”

庄晓晓捧着一个精致的暖玉盅,袅袅娜娜上前,声音甜腻:“祖母,母亲日日惦念您身子,这羹汤火候足足煨了3个时辰呢。

您尝尝,可比那寻常苦药汁子强上百倍?”

她眼风扫过药炉,意有所指。庄周之踱到庄诗涵面前,眼神放肆地打量她素净的衣裙和略显苍白的脸,啧啧道:“诗涵表妹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模样,倒真是我见犹怜。

只是这‘梅妻鹤子’的孤高做派,放在咱们这等人家,未免显得不合时宜了司家的‘赏梅宴’帖子己下,

妹妹也该预备些‘时世妆’,莫要再‘零落成泥碾作尘’,辜负了司大公子一番‘怜香惜玉’之心才是。”

庄诗涵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只微微侧身,避开庄文远令人作呕的目光,对着柳氏福了一福:“舅母、表姐费心。

祖母脾胃虚弱,虚不受补,这等大补之物,恐与药性相冲,反为不美。

诗涵替祖母谢过舅母美意。祖母的病,自有大夫斟酌调理,‘循序渐进’方是正理。”

她语声清越,不卑不亢,转而看向庄周之,眼神清冷如冰:“表哥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只是这‘梅妻鹤子’乃是林和靖先生超然物外之志,

‘零落成泥’亦喻高洁不渝。表哥以此比拟宴请,恐有亵渎先贤、曲解本意之嫌。

司家的宴席,诗涵自会以庄家女儿的身份,不失‘梅格’便是。”

老夫人早己气得浑身发颤,指着柳氏三人,声音虽弱却字字铿锵:“住口!

我庄家世代清流,‘梅’为风骨,岂容尔等在此狺狺狂吠,折辱诗涵!

你们……全都给我……出去!”剧烈的咳嗽让老人说不出话。

柳氏冷哼一声:“老太太息怒,我们一番好意,倒成了驴肝肺!周之,晓晓我们走!

这‘疏影暗香’之地,我们这等俗人,待久了怕污了地方!”

她狠狠剜了庄诗涵一眼,带着儿女拂袖而去,临走时“不慎”撞翻了案几上那瓶梅花,青瓷碎裂,梅枝零落泥尘。

“姥姥!”

庄诗涵心脏猛地一抽,顾不上那被践踏的梅枝,扑到姥姥身边,

轻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姥姥,别动气,

别动气……仔细身子……舅妈他们……也是关心则乱……”

这安慰的话语,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姥姥,听说您病情加重了,这几日天气寒凉,您千万要保重,门窗关紧些,暖气也常开……”她声音里的担忧真切无比。

姥姥喘息稍平,冰凉的手颤抖着抚上孙女的手背,浑浊的眼中是巨大的欣慰和更深的心疼:“好孩子……难为你了……你也……要顾好自己……”

庄诗涵端过温热的药碗,药气氤氲:“姥姥,我来喂您吧。”

姥姥看着那深褐色的药汁,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抗拒和难以言表的苦涩,

随即又被孙女眼中的关切和温暖覆盖。她闭上眼,点了点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顺从:

“好……”

疏影斋的暖意与清雅,在柳氏母子三人踏出月洞门的刹那便被彻底遗弃。

一转入通往寒骨苑的游廊,柳氏脸上那层强装的恭敬与笑意便如冰雪遇火,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怨毒和扭曲的嫉妒。

“好一个清高孤傲的庄诗涵!

好一个护犊子的老不死!”

柳氏尖利的声音划破回廊的寂静,脚下的声音仿佛踩的是疏影斋中那对祖孙的脸面。

“仗着几分姿色,几分假清高,哄得老太太把她当心肝肉!

如今竟敢当众给我们没脸!”

庄晓晓紧随其后,艳丽的脸庞因嫉恨而微微扭曲,她烦躁地扯着腕上的金镶玉镯:“母亲!

那小贱人牙尖嘴利,仗着会背几句酸诗就敢教训哥哥!

还有老太太,病得只剩一口气了,还偏袒她!

那破梅枝有什么好?值得为了它把我们轰出来?

我看那疏影斋就是个晦气地方,沾不得!”

庄周之脸色阴沉,方才在庄诗涵那里碰的钉子让他颜面尽失。

他烦躁地解开裘袍的玉扣,冷笑道:“哼,教训我?她也配!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装什么冰清玉洁?

等着瞧,司家的‘赏梅宴’就是她的好日子!

看她还能端着那副‘梅妻鹤子’的架子到几时!

到时候,我定要她……后面的话化作几声猥琐的低笑,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寒骨苑:

三人带着一身戾气踏入函寒骨苑正厅。

厅内陈设奢华,金玉满堂,与疏影斋的清寒雅致形成刺眼对比。

庄晓晓一眼瞥见紫檀雕花大案上摊开的一份文件,那醒目的“云氏集团新能源汽车合作项目”字样以及下方“负责人:庄诗涵”的签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红了她的眼!

“什么?!庄诗涵?!”

庄晓晓失声尖叫,一把抓起文件,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她凭什么?!她一个外姓的孤女,凭什么插手云家这么大的项目?!

父亲!”

她猛地转向刚踱步进来的庄芦隐,声音因嫉妒而拔高变调,

“您看看!这…这简首是荒谬!

庄家无人了吗?

竟让一个黄毛丫头去掌管如此要务?她能懂什么!”

柳氏也看到了那份文件,方才的怨毒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嫉恨取代。

她快步上前,夺过文件细看,脸色由红转青:“老爷!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家的项目,多少人盯着!怎么能落到庄诗涵手里?

她懂经营吗?懂市场吗?懂我们庄家产业的根基吗?这…这简首是儿戏!

她不过是在老太太面前装乖卖巧,会背几句歪诗罢了!

让她去管这么大的摊子,不是明摆着要把这肥肉拱手让人,把庄家的基业败光吗?!”

庄周之也凑过来,看清内容后,脸上的轻浮被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取代:“父亲!妹妹说得对!

庄诗涵她算什么东西?让她去管云家的项目?这不是让外人看我们庄家的笑话吗?

她一个女子,伺候伺候老太太还行。

商场如战场,她懂什么权谋算计?别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连累我们整个庄家!”

面对妻儿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嫉妒,庄芦隐脸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深邃如寒潭,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的笑意。

“够了!”

庄芦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厅内的嘈杂。

他放下茶盏,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妻儿愤怒扭曲的脸。

“你们懂什么?”

他冷哼一声,声音低沉而充满算计,

“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小利!

云家项目,确实是块肥肉,可你们只看到肉香,可曾看见肉里藏的钩子?”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庄家富贵的庭院景致,缓缓道:“新能源汽车,风口浪尖,投入如山似海,周期漫长,风险莫测。

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多少只手想从中撕下一块?

她庄诗涵,一个初出茅庐、空有几分小聪明和老太太宠爱的黄毛丫头,凭什么能稳稳接住?就凭她是‘庄家女儿’?”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寒光:“让她去,就是要让她去顶这个雷!

让她去趟这趟浑水!

项目成了,功劳少不了我这个当家人运筹帷幄;

项目若是出了‘纰漏’……”

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嘴角的冷笑愈发明显,

“那便是她庄诗涵年轻识浅,经验不足,急功近利,决策失误!

是她辜负了家族的信任,连累了庄氏的声誉!”

“届时,”

庄芦隐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

“老太太还能护得住她?董事会还能容得下她?

她所依仗的一切,都将如沙堡般崩塌!

我们只需‘顺应’大势,收拾残局,将项目‘力挽狂澜’地接过来。这,才叫真正的‘高瞻远瞩’!”

柳氏母子三人听着庄芦隐这番阴狠的谋划,

脸上的愤怒和嫉妒渐渐被一种恍然大悟的、夹杂着兴奋的寒意取代。

柳氏眼中精光一闪,喃喃道:“原来如此……老爷深谋远虑,妾身愚钝了。”

庄晓晓也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脸上重新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容:“父亲英明!

让她爬得高些,再摔得狠些!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庄家立足!”

庄周之更是抚掌阴笑:“妙啊!父亲!让她去折腾!

最好闹得无法收场!到时候,看她那副清高的嘴脸还怎么装!”

寒骨苑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又燃烧着名为嫉妒与阴谋的毒火。

一场精心策划的“捧杀”陷阱,己然对准了疏影斋中那株看似坚韧的“寒梅”。

看着姥姥在药力下沉沉睡去,呼吸渐趋平稳,庄诗涵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自己那间同样清冷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寒气和喧嚣,也仿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痕,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那瓶碎裂的青瓷,那支零落泥尘的梅花,舅舅虚伪的笑脸,舅母刻毒的嘲讽,表哥轻浮的目光,姥姥痛苦的咳嗽……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冲撞。

她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压抑和冰冷都吐出去。

再睁眼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近乎麻木的坚韧。

“累了一天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像是磨损的琴弦,

“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她站起身,走向浴室,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挺首如那支未被折断的梅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