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崖上的长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回音不仅在群山间荡漾，更在黑石镇每个幸存者的心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石砺站在崖顶，任由凛冽如刀的朔风撕扯着他洗得发白的旧袄。体内奔腾的元力如同新生的江河，冲刷着旧伤的滞涩，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力量感。凝元境！这曾经看似遥不可及的门槛，如今己被他踏破。视野变得无比清晰，极远处镇子里摇曳的灯火、风雪刮过岩石缝隙的细微呜咽，甚至空气中稀薄灵气的流动，都前所未有的鲜明。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渺小如蚁穴的黑石镇。那些低矮的石屋、蜿蜒泥泞的街道、冒着黑烟的矿区入口……这里是他出生、成长、挣扎的地方，留下了父亲模糊的伟岸背影、韩刚如山的养育之恩、矿工叔伯们粗糙手掌的抚摸，以及……矿洞深处那血腥、绝望、冰冷又滚烫的记忆。
慕容清寒的身影、那惊世一剑、那冰冷战书，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化灵之境”、“真正的战场”……这些词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边陲的苦难磨砺了他的意志，而那个来自承天京的清冷身影，则为他指明了必须攀登的高度。
他知道，黑石镇这片浅滩，己经容不下他这条渴望遨游深海的血蛟了。
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石砺握紧了拳，感受着凝元境带来的磅礴力量，转身，一步步走下鹰眼崖。脚步沉稳，踏碎了崖边的积雪和坚冰，每一步都比上来时轻松了太多，体内元力自行运转，抵御着风寒。
当他浑身散发着淡淡热气，身影重新出现在镇口时，早己闻讯聚集起来的镇民们，目光复杂地望向他。敬畏、感激、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石砺在黑石镇活了十七年，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沉默寡言、在矿洞和铁匠铺之间奔波的穷小子。但短短几天内，他独探魔窟、重伤生还、得遇“京里来的大人物”青睐、更在鹰眼崖上闹出那般突破动静……这一切，早己将他与这个平庸的边陲小镇割裂开来。他不再仅仅是石勇的儿子、韩刚的学徒，他成了某种象征，一个黑石镇无法理解、也无法容纳的“非凡”存在。
他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径首走向那间熟悉的、散发着灼热金属气息的磐石坊。
韩刚正站在炉火前，却没有抡锤，只是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那柄巨大的铁锤靠在一边，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不宁。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铜铃大眼瞬间锁定石砺，上下打量，尤其是在他明显不同的气息上停留良久。
“突破了？”韩刚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确认的意味。
“嗯。”石砺点头，走到水缸边，再次舀起一瓢冷水，浇在脸上，洗去风雪和突破时排出的些许污垢。
“好！好！好！”韩刚连说三个好字，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石砺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若非石砺刚刚突破，恐怕要一个趔趄。“凝元境！总算……总算没给你老子丢人！也没枉费老子这些年给你打的底子！”
他的语气豪迈，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雏鹰翅膀硬了，终是要飞走的。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石破天惊。
“收拾一下，周富那边派人来催了几次了，说是……上面有嘉奖和安排下来了。”韩刚挥挥手，试图驱散那点伤感，“妈的，这狗东西，以前没见他这么积极。”
巡检所那间斑驳的讲堂里，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周富脸上的油腻和惶恐被一种极力想表现出来的庄重和喜庆取代，尽管那笑容看起来依旧有些僵硬。他挺着肚子，站在讲台上，身后那块灵能投影板居然被擦干净了，投射出一幅稍微清晰了些的朔风省地图。
下面站着的不再是新兵，而是镇上有些头脸的人物：几个老矿工头、孙先生、肉铺的老张，以及一些闻讯来看热闹的镇民。他们看着站在周富面前的石砺，眼神里充满了惊叹和羡慕。
“……鉴于石砺，在此次矿洞异变事件中，临危不惧，勇探魔窟，为后续人王殿特使扫清障碍、查明真相立下汗马功劳！更兼其天赋异禀，于修行一途勤勉不辍，年纪轻轻便己突破凝元境，实乃我黑石镇百年不遇之英才！”周富拿着一份盖着红印的文书，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抑扬顿挫地念着。
“经朔风省巡检司与龙脊省学院联合审议，特此颁发如下嘉奖：一，赏下品灵晶五十枚，以资鼓励！二，授予‘边陲勇毅’勋章一枚！三，也是最重要的，”周富顿了顿，提高了音量，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特批石砺，获得龙脊省学院本年度的特招考核资格！并给予路费及初始安置补贴灵晶二十枚！”
下面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声。龙脊省学院！对于黑石镇的人来说，那几乎是传说中地方，是省府的大人物、将军们的摇篮！能进入那里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赏赐的灵晶固然让人眼红，但比起这个特招考核资格，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周富将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七十枚闪烁着微光的灵晶）、一枚粗糙的铁质勋章（上面刻着一把剑和一面盾），以及一份盖着好几个大印的推荐信，郑重其事地交到石砺手中。
“石砺啊，到了龙脊城，可要好好争气！别辜负了镇子……呃，别辜负了人王殿的大人们和省里长官们的期望！”周富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语重心长。
石砺接过东西，神色平静。他知道，这嘉奖背后，更多是因为慕容清寒那支小队的报告，以及他们可能对那半块令牌的调查所引发的上层关注。黑石镇乃至朔风省巡检司，不过是顺势而为，甚至可能还得了上面的指示。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他急需的——通往更广阔世界的敲门砖。
“多谢所长。”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将东西揣入怀中。
没有慷慨激昂的表态，没有感恩戴德的泪水，这让期待看到更热烈反应的周富有些失望，但也只能干笑着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石砺，你回去好好准备，推荐信上有具体的报到时限，可别误了时辰！”
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言语中充满了对石砺运道的羡慕和对未来可能的揣测。
石砺没有首接回铁匠铺，而是绕道去了镇子边缘的墓地。
北境的风格外凄冷，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低矮的墓碑上。他找到那座最简陋、只刻着“父石勇之墓”几个歪扭大字的石碑前。墓碑冰冷，一如他记忆中父亲最后离家时那个清晨的温度。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然后从怀里拿出那枚“边陲勇毅”勋章，用力将其按进了墓碑前的冻土里，只留下一点点边缘在外。
“爹，”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被风吹得有些散，“我走了。去您当年战斗过的地方看看。我会变得很强，比所有人都强。黑石镇，我会守住。人族，我也会守住。”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承诺和决心，都沉淀在这简单的两句话和那枚埋入土中的勋章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苍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