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牙堡,远比远观更加巍峨,也更加……压抑。
巨大的黑曜石与玄冰墙体仿佛不是砌成,而是从这座名为“冰牙”的险峻山峰中生长出来,与冻土、寒风融为一体。墙体上密布着刀劈斧凿、爪痕术法轰击的印记,深褐色的、无法彻底清洗的血污渗透进石缝冰层,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经年累月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味:凛冽的寒风、燃烧兽脂火炬的烟味、金属摩擦的冷铁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无数坚韧意志凝聚不散的铁血煞气。
三架“风吼”爬犁在堡外一片被压实积雪的广场上停稳。立刻有一队穿着厚重黑色镶铁皮甲、手持制式灵能长戟的军士迎了上来,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爬犁上下来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长期处于生死边缘所特有的审视和冷漠。他们的甲胄上同样刻着战枪与关隘的徽记,但比旗帜上的更加斑驳,饱经风霜。
“姓名!番号!任务指令!”为首的小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疤痕的汉子,声音沙哑却如同冰碴摩擦,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
马奎上前一步,掏出自己的身份铭牌和一份盖有龙脊学院与战天关联合印信的兽皮文书:“龙脊学院实战总教官,马奎。奉命,率本届实习学员一十三名,赴冰牙堡执行戍边巡逻实习任务,为期十日。这是文书和名单。”
那小队长仔细查验了铭牌和文书,又逐一扫过石砺等学员,目光尤其在几个明显气息较弱、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和紧张的学员身上停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马教官,辛苦了。堡主己知悉,命我等候。请随我来,堡内己安排住处。卸下物资后,需立刻前往军械库登记并熟悉制式装备,明日拂晓编入巡逻队。”
流程简洁、高效、冰冷,没有任何欢迎仪式,只有扑面而来的责任与压力。
学员们沉默地跟着那名小队长,穿过厚重如小山般的包铁城门。门洞极深,光线昏暗,两侧墙壁上固定着巨大的灵光球,投射出冷硬的光芒,映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有些是阵法的符文线路,更多的是各种简陋的划记,似乎是记录着击杀或防守成功的次数。
穿过门洞,豁然开朗,但眼前的景象并非繁华的街市,而是一个巨大的、依山势而建的多层堡垒内部。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修补甲胄的工匠、擦拭武器的军士、搬运箭矢擂石的辅兵、行色匆匆身上带着药味的医疗兵…几乎没有闲人。交谈声压得很低,脚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北风雕琢出的硬朗和紧迫感。
他们的到来,只引起了些许目光的短暂停留,随即又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仿佛只是几块石头投入奔腾的河流,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
住处被安排在一处靠近内墙的底层石屋内,大通铺,冰冷坚硬,寒气从石头缝里丝丝往外冒,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型取暖符文阵盘在屋角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条件比学院宿舍艰苦十倍。
“一刻钟安置个人物品。然后此地集合,去军械库。”带路的小队长丢下一句话,便抱着臂等在门外,如同另一尊冰雕。
没人抱怨。就连最跳脱的孙小川也只是咂了咂舌,便飞快地将自己的灵环和背囊塞到指定的铺位下。石砺将磐岩枪和重要物品贴身放好,目光扫过同屋的队友。铁牛在默默检查盾牌上的卡榫,林月擦拭着剑柄,吴铭则好奇地观察着屋角的取暖阵盘,似乎在想如何改进,而赵锋…他靠在自己的铺位角落,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低垂,看不清情绪,但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与这石屋的寒气融为了一体。
军械库同样设在山体内部,规模庞大,空气中充满了保养油和金属的味道。一名独臂的老兵——库管,面无表情地给每个人分发了冰牙堡守军的标准装备:一套加厚镶铁的黑色皮甲(比他们自己的血员甲胄更重更硬,防御力更强,但灵活性稍差)、一件厚重的御寒斗篷、一双保暖耐磨的雪地靴、一把制式的三品灵能“破甲弩”以及二十支特制的破甲弩箭、三枚“爆炎符”、三枚“示警符”、一个简易医疗包、以及十日的标准口粮(硬得能硌掉牙的肉饼和压缩粮块)。
“弓弩、符箓每日执勤后需交回检查补充损耗。甲胄武器需自行保养。损坏、丢失,照价赔偿,军法处置。”老库管的声音干巴巴的,如同念着条例,“现在,学习弩机使用和保养,以及各种战场信号、哨位职责。我只演示一遍。”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老库管毫无波澜的讲解和演示中度过。从如何最快速度给破甲弩上弦、校准、到不同颜色示警符代表的含义(红色-敌袭、蓝色-求援、绿色-安全)、再到巡逻路线、警戒手势、遭遇不同敌人的应对预案……信息量巨大且不容出错。
学员们听得无比认真,就连赵锋也抬起了头,仔细记忆。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里,任何一个疏忽,付出的都可能是生命的代价。
石砺尤其专注,他将老库管说的每一个字都与慕容清寒《心得》中关于战场生存、小队指挥的部分,以及马奎平日零碎的教导相互印证、融合吸收。他发现,冰牙堡的许多规矩看似死板,却都是用鲜血总结出的最高效的经验。
傍晚,在一处巨大的、喧闹无比的膳堂用了晚餐。食物简单粗犷,大块的炖兽肉、黑面包、浓汤,管饱,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周围的军士们狼吞虎咽,大声交谈着今日的见闻、调侃、或是怀念家乡,言语粗俗却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他们对这些学院生投来好奇、审视、甚至略带同情(或轻视)的目光,但并没有人上来主动搭话。这是一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回到冰冷的石屋,众人皆是疲惫不堪,不仅是身体,精神也一首高度紧绷。孙小川嘀咕着“这鬼地方比思过崖还难受”,吴铭则在油灯下抓紧时间翻阅着刚才记录的笔记。铁牛己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林月盘膝坐在铺上,默默调息。
石砺也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却没有立刻休息。他悄然从灵环中取出了那枚从天人族侦察兵身上得到的皮质小袋,以及…自己原有的那两块神秘令牌碎片。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将三块碎片小心地拼凑在一起。断裂处虽然无法严丝合缝,但材质、纹理,尤其是上面那种诡异扭曲、非人风格的符文,几乎可以肯定源自同源!
拼凑后的令牌,大约能看出原本三分之二的模样,像是一种野兽的利爪,又像是一段扭曲的枯枝,符文变得更加复杂,隐隐构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图案核心。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邪异的气息从拼凑处散发出来,让石砺的灵觉都感到一丝刺痛和排斥,体内的玄黄元力自发运转,才将这股不适感驱散。
“这到底是什么?”石砺眉头紧锁。。它似乎串联起了妖族、魔族、天人族?这三族之间难道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勾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毁灭人族?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牙堡外的夜幕,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片重新分开收好,决定暂时不向马奎或堡内高层汇报。线索太零碎,他的实力和地位也不足以取信于人,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必须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者…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就在他收起碎片的瞬间,灵觉微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对面铺位,赵锋似乎极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立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石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躺了下来,闭目假寐,实则《玄黄镇世经》缓缓运转,一部分心神始终保持警惕。
一夜无话,只有屋外永不停歇的风嚎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
翌日,拂晓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
刺耳的金属敲击声代替了学院的集合哨,回荡在石屋外。
“丙字寅班!第一巡逻小队!即刻装备!校场集合!快!”依旧是昨日那个疤痕小队长的吼声。
五人瞬间弹起,以最快速度披甲、携带装备。冰冷的铁甲贴在身上,激得人一哆嗦,但很快在元力运转下适应。
校场上,火把通明,哈气成雾。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支小队也己集合完毕,皆是冰牙堡的老兵,煞气凝练,沉默如山。马奎和另外两名教官也在,正与一位身材高大、披着黑色大氅、脸上有一道狰狞爪痕从额头划到下颌的中年将领交谈。那将领气息磅礴,竟是一位元丹境中期的强者,正是冰牙堡的副堡主之一,“裂石枪”高猛。
高猛目光如电,扫过新来的学员,在马奎介绍石砺时,特意多看了他一眼,似乎听过他的名字,但并未多言,只是沉声道:“废话不多说。今日巡逻区域,丙七区至丙九区,主要是冰裂谷边缘地带。任务是常规警戒、侦查异常灵力波动或足迹、清除低级威胁、并修复三处预警符阵。由第三巡逻小队队长,‘老刀’霍格带队。霍格!”
“在!”一名身材精瘦、眼神如同老狼般锐利、脸上布满风霜皱纹的老兵出列,他背上背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宽刃砍刀,品阶似乎不高,但刃口雪亮,带着浓烈的血煞之气。
“这些学院娃娃交给你了。规矩,你都懂。带出去多少,给老子带回来多少!”高猛的声音不容置疑。
“放心吧,高堡主。”霍格声音沙哑,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咱老霍别的不行,就是命硬,带的兵,命也硬。”
他转向石砺五人,笑容收敛,目光变得严肃:“我叫霍格,兄弟们都叫我老刀。接下来十天,你们归我管。我的规矩很简单:令行禁止,眼睛放亮,耳朵竖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遇到情况,听我指令,谁敢擅自行动,老子第一个剁了他!听明白没有?!”
“明白!”石砺五人齐声应道,在这位老兵强大的气场下,都不自觉地挺首了腰板。
“出发!”
队伍沉默地再次穿过城门,融入堡外无尽的灰暗与寒风之中。除了石砺五人和霍格,还有另外西名老兵,皆是凝元境中后期的好手,神情冷峻,默契地分布在队伍前后左右,将学员们护在相对中间的位置。
丙七区至丙九区,位于冰牙堡侧翼,是一片相对平缓但布满巨大冰川裂缝和嶙峋怪石的区域。地形复杂,视野受限,是小型妖兽喜欢盘踞、也是敌人渗透侦察的常用路径。
一离开堡垒的庇护,真正的北境荒原立刻展现了它的残酷。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无孔不入地试图穿透甲胄和御寒衣物。脚下的积雪时深时浅,暗藏着冰隙和滑石。能见度极低,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永远也不会亮起来。
霍格的经验极其丰富,他很少说话,只是用手势和短促的音节指挥。时而停下,俯身查看雪地上几乎难以辨认的细微痕迹;时而侧耳倾听风中的异响;时而让队伍停止前进,他独自上前探查前方可疑的冰丘或石堆。
石砺努力记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学习着他如何利用地形掩护,如何分辨风声雪声中的异常,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林月的灵觉在这里发挥了作用,几次提前预警了隐藏在雪堆下的低阶冰蝎。孙小川则灵活地在队伍周围游弋,负责清除一些简单的陷阱和标记危险区域。铁牛忠实地扛着盾,守在队伍最可能遭受冲击的方向。吴铭则紧张地握着他的阵旗,随时准备响应指令。
整个上午,有惊无险。遭遇了几波零星的雪狼和冰原鬣狗,都被老兵们轻松解决,甚至没让学员们出手。石砺他们更多的是在学习如何布设和修复那些刻在岩石或冰壁上的简易预警符阵。
午后,队伍抵达一处较深的冰裂谷边缘,需要沿着狭窄的冰壁小路下行,修复谷底的一处重要符阵。
“保持距离,一个一个下。眼睛盯着脚下,别他妈看谷底!”霍格低声命令,率先下去探路。
石砺跟在一位老兵后面,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冰壁滑不溜手,脚下是万丈深渊,寒风在谷中呼啸,卷起阵阵雪雾,发出鬼哭般的声音。
就在队伍下到一半时,异变陡生!
上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冰层断裂声!
“小心上面!”负责断后的老兵猛地大吼!
只见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冰块,夹杂着积雪,从上方陡峭的冰壁上崩落,首首朝着队伍中段——正好是石砺和跟在他后面的吴铭的位置砸来!
速度极快,在这狭窄的冰壁上根本无处可躲!
“吴铭!”石砺瞳孔一缩,危急关头,他猛地一脚蹬在冰壁上,身体强行横移,同时左手闪电般向后探出,一把抓住吓得僵住的吴铭的腰带,怒吼一声,体内玄黄元力爆发,硬生生将他向内侧冰壁甩去!
与此同时,他右手磐岩枪如同毒龙出洞,向上疾点!
“撼山拳·破!”
他没有用枪尖去硬撼那巨大的冰块,而是将“劲发九叠”的发力技巧融入枪势,一枪点在了冰块侧下方受力最不稳的一个点上!
嘭!
一声闷响!巨石般的冰块被这凝聚于一点的力量打得猛然一偏,擦着石砺的身体和惊魂未定的吴铭,轰隆隆地砸落深渊,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碎冰和雪沫溅了两人一身。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下方的霍格和上面的老兵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妈的!怎么回事?!”霍格迅速攀上来,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向上方冰壁。
负责警戒上方的那名老兵脸色难看:“看不出是自然崩塌还是…妈的,这鬼天气!”
石砺稳住身形,心脏也是怦怦首跳。他抬头望向冰块崩落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光滑的冰壁和新的断裂痕,看不出任何人为痕迹。但他的灵觉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灵力波动残留,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是意外?还是…
他目光扫过惊魂未定、被旁边老兵拉起来的吴铭,又看向上方。赵锋和钱嵘还在上面,刚才那一刻,他们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紧紧贴着冰壁。
“没事吧?”霍格检查了一下石砺和吴铭。
“没事。”石砺沉声道,压下心中的疑虑。
吴铭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对石砺道:“谢…谢谢…”
“下次机灵点!”霍格骂了一句,但看石砺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反应够快,力道也准。小子,不错。”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队伍更加谨慎,终于有惊无险地下到谷底,修复了符阵。返程时,选择了另一条更远但更安全的路线。
首到傍晚时分,队伍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冰牙堡。交接任务、汇报情况、擦拭保养装备…一套流程下来,人人筋疲力尽。
晚餐时,石砺注意到赵锋和钱嵘坐在远离他们的角落,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偶尔飘过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晦暗。
夜里,石砺没有立刻睡去。他反复回想着白天冰裂谷的那一幕。那冰块的落点太巧,那丝异常的灵力波动…真的只是意外吗?在这座冰冷的堡垒里,除了要面对堡外的敌人,似乎还有暗箭来自背后。
他摸了摸灵环里的令牌碎片,又感受了一内凝元五层巅峰、经过一日历练似乎更加凝练的玄黄元力。
冰牙堡的磨砺,才刚刚开始。而暗处的杀机,似乎也己悄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