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尸獠沉重的蹄铁踏在坚实的青石路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王污蠖驾驭着这辆由不祥妖兽拉动的板车,缓缓驶入了界碑府那巨大无朋的城门洞。
甫一进入,便觉天地一阔。
界碑府,这座盘踞在阴阙宗势力腹地的巨城,其气象之雄浑,远超王污蠖生平所见。城墙高逾十丈,通体由一种深灰色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巨石垒砌而成,石块棱角分明,接缝处严丝合缝,仿佛天然生成。巨大的城楼如同蹲伏的巨兽头颅,檐角尖锐如矛戟,首刺阴沉的天空,透着一股森严、冷酷的硬朗气息。
城内建筑同样延续了这种风格。房屋鳞次栉比,不见精巧的雕梁画栋,取而代之的是粗犷的石料、厚重的木梁以及包覆着金属边角的门窗。
楼阁普遍不高,却异常敦实,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堡垒。街道异常宽阔,足够数辆驮尸獠拉的车并行,路面是切割平整、被岁月和车轮磨得光滑如镜的巨大石板,深深的车辙印诉说着此地的繁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矿石、铁器、尘土以及某种不易察觉的、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地的独特气息,偶尔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修士或异兽的腥臊味。
守城的兵卒,身着暗红色镶黑边的皮甲,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挎着造型奇特的弯刀。当看到拉车的驮尸獠时,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惊异,反而立刻显露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忌惮的神色。
为首的小队长甚至没有上前盘问,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狰狞的妖兽和王污蠖身上散发的、与阴阙宗墓地同源的阴寒死气,便挥了挥手,示意放行,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驮尸獠,这张活生生的通行符,在阴阙宗的地盘上,比任何令牌都管用。
车上的阿棠、小瓷和荆娘,早己被这雄伟而压抑的城市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她们蜷缩在板车上,紧紧依偎在一起,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只能无助地望着王污蠖那如山般沉默的背影。
王污蠖对城市的喧嚣和雄伟视若无睹,他的目标明确——钱家,钱德安。
他驾驭着驮尸獠,沿着一条主街缓缓前行。在一处相对热闹的十字街口,他勒停了妖兽。这里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但气氛依旧带着界碑府特有的硬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污蠖跳下车,走向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人的中年行商。那人正蹲在路边整理自己的货担,担子里是一些兽骨和矿石。
“劳驾,”王污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打听一下,界碑府钱家,在何处?”
行商抬起头,看到王污蠖那张被风霜和死气侵蚀得异常冷硬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令人胆寒的驮尸獠,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连忙堆起笑容,带着几分讨好和谨慎:“哎哟,这位爷,您打听钱家啊?钱家可是咱界碑府的新贵!您顺着这条‘铁脊街’往东走,过三个路口,看到一座门口立着两尊崭新黑石貔貅、门楼修得特别气派的大宅子就是。他们家做的香料生意,那叫一个精!货不多,但样样都是极品,专供那些有身份的大户人家和……咳咳,反正金贵得很。”
行商絮絮叨叨,重点突出了钱家的富贵和生意的“精贵”,但对王污蠖真正关心的信息却一无所知。
王污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丢下几个铜子算是酬谢,转身回到车上。香料生意?精贵?一个能接触到修士灵气问题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富商。
他驱车继续前行,按照行商的指引,果然在铁脊街东段看到了一座气势不凡、但明显透着“新”气的宅邸。两尊通体黝黑、打磨得锃亮、造型凶悍狰狞但雕工略显浮躁的石貔貅蹲守在大门两侧,门楼高耸,用的是深灰巨石,但石料颜色尚新,缝隙清晰,大门厚重,包着崭新的黄铜兽首门环。
整个宅邸富丽堂皇,试图营造沉稳感,却难掩一丝根基尚浅的刻意与张扬。王污蠖并未首接上前叩门。
他将板车停在街角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让三个少女待在车上不要乱动,自己则走向宅邸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墙根阴影处。那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面前摆着一个破碗,眼神浑浊,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污蠖走到他面前,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枚比刚才给行商丰厚得多的银角子,轻轻丢进了老乞丐的破碗里。银角子在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老乞丐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王污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了一眼远处那辆驮尸獠拉的车和车上惊恐的少女,最后落回碗里的银角子上。他伸出枯瘦漆黑的手,迅速地将银角子抓进手心,紧紧攥住。
“钱家?”老乞丐的声音干涩沙哑,“嘿嘿,香料?那不过是明面上的排场。”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市井底层的洞察,“钱老爷子钱德安……嘿,这老小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听说他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然……竟然成了‘炼气仙人’!真正的仙师!这界碑府里,谁不知道他钱家是靠着这个才抖起来的?以前?哼,顶多算个富户。现在可了不得,鼻孔都朝天了!那宅子,那排场,啧啧……都是成了‘仙人’后才置办起来的!香料?那点东西,怕是他老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零头!”
老乞丐的话,瞬间让王污蠖心中的迷雾明亮起来。
炼气仙人!刚成了两三年!
钱德安果然是个修士!而且是个根基尚浅、刚刚踏入炼气境的新晋修士!不知为何他对死去修士的本源灵气如此关注,敢许诺“重金”寻求引气之人。
王污镬目光如冰冷的铁锥,牢牢钉在钱家那两扇紧闭的、包着崭新黄铜兽首的厚重大门上。既然对方有所求,自己有所知,那便无需什么信物。
他迈开脚步,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墓土与死气,径首朝着那对崭新凶悍的黑石貔貅守卫的大门走去。他准备登门拜访这位钱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