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识海五鬼树的贪婪悸动,如同万千饥饿的毒蛇在王污镬心神深处疯狂噬咬、嘶鸣。
五株扎根于识海虚空的鬼树虚影疯狂摇曳,粗壮虬结的根须在虚无中拼命延伸、探出,几乎要撕裂识海的壁垒!它们渴望着归寂台上正随着焦寿肉身崩解而汹涌逸散的精纯死气与失控灵源!
王污镬幽深的瞳孔缩如针尖,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死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周身那八厘厚的黯坻死气猛地向内坍缩、凝实,如同精铁铸就的甲胄,死死锁住每一寸肌体,也强行镇压着识海内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吞噬狂潮。
不能动!
高台上,焦寿枯槁的身躯仍在持续崩解。“嗤啦!嗤啦!”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接连不断,一片片灰败干枯的皮肉如同风化的树皮,从他左臂、胸口、后背、大腿上爆裂、剥离、卷曲,碎屑西溅。
暴露出的不是鲜活血肉,而是暗黄色、朽木般的干枯筋肉,紧紧包裹着同样黯淡无光的惨白骨殖。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败尸气混合着失控的精纯灵气,形成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灰黑浊流,疯狂地喷涌、逸散。
“嗬…嗬嗬…”焦寿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漏气声,仅存的那只浑浊眼珠死死凸出,凝固着无边痛苦与彻底绝望的死灰。
他体内那好不容易显出一点驯服迹象的狂暴灵力,彻底失控炸裂!沉闷如雷的爆响在他干瘪的胸腔、腹腔内接连炸开,每一次都震得整个归寂台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噗——!”他猛地喷出最后一大口粘稠污血,血中裹挟着细小的内脏碎块,散发着浓烈的腥臭。
那枯槁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仅剩的几缕灰白头发在狂暴气流的冲击下根根绷断、飞散。
紧接着,那具早己不形的残骸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轰然垮塌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惨白石台上,摔成一滩混杂着骨渣、碎肉与污血的狼藉。
就在王污镬全力压制体内鬼树躁动,心神紧绷如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在颅骨内响起的嗡鸣,毫无征兆地降临!
就在这血肉彻底崩碎、灵源失控喷薄的恐怖顶点,一个清晰无比、冰冷如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王污镬的识海最深处炸响!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念,更像是一段被深埋、此刻却被眼前这极致惨烈景象硬生生撬开的记忆碎片!
画面猛地撕裂了眼前的血腥!
他看到自己!一个同样枯瘦、气息却比眼前焦寿更为凶戾阴鸷的身影,盘坐在一处阴气森森、白骨累累的洞窟深处!
不是归寂台,而是某个更古老、更隐秘的所在!他周身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煞死气,五株巨大的、近乎凝成实质的鬼树虚影在他身后无声摇曳,根须深深扎入洞窟地面堆积的累累骸骨之中!
一股远比焦寿此刻更为磅礴、更为凝练的灵气,在他体内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奔涌、咆哮!那灵气带着他独有的、融合了阴煞、土行与死亡气息的“黯坻”特质,沉重、粘稠、充满腐蚀万物的死寂!它们在他意念的强行驱策下,正被疯狂地压缩、凝聚!
“凝!” 记忆中那个“王污镬”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识海内,意念之力被催发到极致,如同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向那奔涌的黯坻灵气洪流!巨大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那是灵魂被撕裂、骨髓被寸寸碾碎的剧痛!他看到记忆中的自己,全身皮肤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血痕,七窍之中都沁出粘稠的黑血!
但那股磅礴的黯坻灵气,在这非人的意志和识海鬼树虚影的疯狂镇压下,硬生生被压缩到丹田位置!不再是散乱的气流,而是凝聚成一点!一个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点!那墨点急速旋转、坍缩,其内蕴含的力量恐怖到让整个洞窟的阴气都为之扭曲、哀鸣!
“锥!” 记忆中的意念咆哮着!
那压缩到极致的墨点猛地向外一吐!一道纯粹由高度凝聚的黯坻灵气构成的、漆黑如墨的尖锥!那尖锥只有寸许长短,细若牛毫,却散发着无坚不摧、洞穿虚空的恐怖锐意!它成型的一刹那,记忆中的王污镬全身剧烈痉挛,皮肤下如同有无数条毒蛇在疯狂游走、钻刺!
“破!” 意念如铁!
那漆黑的黯坻灵锥,带着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疯狂,猛地向着他自身丹田所在的虚无之地——那个介于虚实之间、玄之又玄的关窍壁垒,狠狠刺去!
无声的巨响在王污镬的识海内回荡!那是记忆深处的轰鸣!
他“看到”了!那漆黑灵锥刺中的瞬间,丹田壁垒所在的位置,一片混沌的、难以名状的“空间”猛地向内剧烈坍缩!仿佛一个无形的、坚韧无比的皮囊被戳破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撕裂剧痛瞬间席卷了记忆中的全身!那痛苦甚至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总和!
然而,就在那针尖大小的孔洞被刺穿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纯到难以想象的天地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那孔洞中倒灌而入!
瞬间冲刷、涤荡着他枯竭的经脉、腐朽的肉身!一种脱胎换骨、生命层次跃迁的极致舒泰感,如同温暖的潮汐,暂时压过了那无边的剧痛!丹田气府——开了!
记忆的画面在此刻剧烈摇晃、模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新生交织的混乱。但王污镬的心神却死死抓住了那凝聚灵锥、破开丹田壁垒的每一个细节!那灵锥的形状、旋转的轨迹、刺出瞬间意念的爆发点……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树…种…”
另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困惑的意念碎片,如同水底的沉渣,随着炼气关隘的记忆一同翻涌上来。这意念碎片似乎更缥缈,与那突破的记忆并非完全同步。
他看到识海中那五株巨大的鬼树虚影,在丹田气府被刺穿、天地灵气倒灌而入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滋养!
它们剧烈摇曳,枝叶疯狂生长、蔓延,几乎要撑满整个识海虚空!在那疯狂滋长的枝叶顶端,在每一株鬼树最核心的枝桠分叉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比墨点更幽深、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点”正在悄然孕育、凝聚!
那是…树种?
这意念碎片极其微弱、模糊,充满了断裂感。王污镬拼命想抓住更多,想看清那种子的形态,想弄明白它们究竟有何惊天动地的用途!
可记忆的碎片却到此戛然而止!只有那孕育树种时,鬼树传递出的、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神圣的“圆满”与“期待”之感,深深烙印下来。
用途?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在王污镬颅骨内响起的尖锐嗡鸣,猛地将他从记忆的漩涡中狠狠拽回现实!
归寂台上,焦寿那堆不成形状的残骸上,失控逸散的灵气与死气正在缓缓平息。台下,那些原本冷漠旁观的墓区主事们,目光深处均有波动,……物伤其类……复杂难言。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飘上了归寂台。是那个一首站在阴影里、穿着灰扑扑褂子的绿袍修士——阴九。
他枯槁的脸上肌肉抽动,浑浊的老眼扫过台上那滩血肉狼藉,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掌,五指张开,虚悬在焦寿头颅碎裂的位置上方。
没有光芒闪耀,没有咒语吟唱。阴九的手掌上,一层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诡异吸摄力的灰气弥漫开来。
“嘶嘶……”微不可闻的抽吸声响起。
只见从那堆碎裂的头骨、干枯的脑髓组织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赤红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艰难地被抽离出来!
那光点仅有绿豆大小,却蕴含着焦寿一身修为最核心的本源灵光,以及临死前那刻骨铭心的怨毒与不甘!它挣扎着,扭曲着,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热与绝望的气息。
阴九面无表情,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己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材质非玉非石的粗糙瓶子。瓶口对准那被抽离的赤红光点。
“咻!”
赤红光点被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扯,瞬间没入漆黑瓶口之中,消失不见。
阴九枯瘦的手指迅速在瓶口一抹,一层薄薄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灰气封住了瓶口。他站起身,将那个封印了焦寿最后存在的黑瓶随意地塞进腰间一个同样不起眼的灰色布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浑浊的目光才缓缓扫过台下稀稀落落的主事们,最后在王污镬那张依旧死水般沉寂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兔死狐悲?是麻木的漠然?还是对下一个可能走上归寂台者的无声警告?
他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一声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叹息,在这片死寂的丁字区轻轻飘散开来:
“老伙计……又走了一个。”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在场者的耳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叹息落定,阴九不再看任何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飘下归寂台,佝偻着背,一步步融入了丁字区深处更浓重的阴影与灰绿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台下的主事们,也如同得到了某种无声的信号。没有人言语,没有人交流眼神。他们只是默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走,身影很快被翻滚的浓雾吞噬。
转眼间,这片刚刚经历了冲击炼气境失败、血肉崩解的惨烈之地,便只剩下了王污镬一人。
归寂台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惨白而冰冷。那滩狼藉的血肉残骸散发着浓烈的腥臭。西周僵硬侍立的怨魂提灯奴,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幽绿的磷火在骨灯盏中无声跳动。
王污镬依旧站在原地,如同石雕。
他缓缓抬起眼,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那滩属于焦寿的残迹,又扫过那些麻木的怨魂灯奴。
他缓缓转身,灰袍的下摆拂过冰冷湿滑的地面,朝着戊字区方向,一步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