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如离弦之箭,在翻滚着铅灰色浓云的晦暗天穹下穿行,最终抵达了一片山脉——三阴山系。
三座险峻奇诡的山峰如同三根巨大的、指向地狱的利爪,拔地而起,它们通体覆盖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黑色岩石,山脊嶙峋。
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如同活物般在三峰之间缭绕、沉浮。
在三座阴森巨峰的环抱之中,形成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
这谷地并非沃土,而是一片死寂之地,仿佛大地被毒血浸透后留下的疮疤。飞舟缓缓降低高度,气流卷起下方令人作呕的腥甜土气。
就在其中一座最为陡峭、山势最为狰狞的山峰脚下,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洞口赫然张开。
那洞口之大,足以轻易吞没整艘飞舟,洞壁黑黢黢的岩石上,覆盖着滑腻的深色苔藓和不明污迹。
洞口上方,粗糙地凿刻着三个扭曲狰狞、仿佛饱蘸鲜血写就的大字——胭脂窟。
那字迹颜色暗红,如同凝固的陈血,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微光,与这死寂山谷和狰狞山势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地狱图景。
飞舟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说,它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那“胭脂窟”的巨口俯冲而下。
船体彻底没入洞口的黑暗,如同被巨兽贪婪地吞噬。瞬间降临的绝对黑暗,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诡异迎宾曲骤然炸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腐臭气味如同实质般汹涌扑来,几乎要将人的理智瞬间摧毁。
当船体猛地一震,彻底停稳时,甬道两侧才骤然亮起惨绿色的磷火,跳跃不定,勉强照亮了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这里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巨厅!穹顶高悬,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粉灰色瘴雾之中。地面崎岖不平,覆盖着粘稠滑腻的暗红色苔藓,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空气中弥漫的甜腻花香与尸骸腐烂的恶臭更加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毒液。
无数条人工开凿或天然形成的岔道,如同巨兽的肠道,从这巨大的“胃囊”向西面八方延伸,深入山体更黑暗的深处。
隐约的哀嚎、嘶吼、鞭挞声、以及某种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从那些岔道中幽幽传来。
棕红修士率先走下飞舟,踏在那粘稠的地面上,周身亮起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光晕,隔绝了污秽。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甲板上惊魂未定、面色惨白的众人,如同清点货物。
“下舟!”声音依旧平淡。
众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下来,不少人一落地便因那刺鼻的气味和滑腻的地面而剧烈干呕或摔倒,狼狈不堪。
喧嚣并未持续太久。
几道身影,如同嗅到腐肉气息的秃鹫,从不同的岔道阴影中无声滑出。
他们穿着制式相近但细节迥异的暗沉服饰,周身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一个身形枯瘦如柴,裹着洗得发灰的袍子,皮肤干瘪贴在骨头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转动间带着一种对“材料”的审视。
另一个则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里,连头脸都藏在兜帽的阴影下,还有一个身材中等,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旧疤,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毫不掩饰地在人群中扫视。
他们彼此间并无交流,只是麻木而高效地扫视着这群新来的“弟子”,仿佛在挑选待宰的牲畜。
枯瘦灰袍修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第一个精准地落在了王晦钝身上。他那深陷的眼窝在王晦钝皮肤下隐隐搏动的暗红脉络上停留了数息,干瘪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发出一种刮擦朽木般的声音:“采补过了的。”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王晦钝,“你去做‘花匠’。”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那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好生…伺候那些‘娇贵’的莲花。若养死了,你便是现成的花肥。”
一个穿着深绿色短褂、脸上布满细密如树根般黑色纹路的修士上前一步,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工具,在王晦钝身上扫过,尤其是感受到那股《九劫姹女噬元录》特有的绯红邪气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抛给王晦钝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玉却透着暗红血丝、刻着扭曲藤蔓与鬼首符文的青铜令牌。“跟我走。”
王晦钝的眼神与那绿褂修士对视了一瞬,没有言语,默默接住令牌。
令牌入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体内的驳杂邪气都吸走一丝。他皮肤下的暗红脉络猛地一缩,随即又更剧烈地搏动起来,似乎在对抗这股吸力。
“这个老的,”另一名修士的手指转向王污镬,语气平淡,眼神深处却带着更深的探究,“给他送去‘墓地’,交给‘守冢人’阴九。那里死气重,正需要他这样的‘石头’压压坟头。”
一个穿着漆黑如墨、仿佛用夜色织成的宽大袍服,身形枯瘦如竹竿,脸上毫无血色,如同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修士飘然而至。
他同样抛出一块令牌,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颜色如同干涸的玄铁,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冢”字,周围环绕着锁链般的符文。“随我来。”声音嘶哑空洞。
王污镬幽绿的眸子在兜帽阴影下抬了一下,枯槁的手稳稳接住那令牌。
“最后那个红眼的,”棕红修士最后指向李润生,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再次浮现,“本源灵气有几分凶性,根骨也不错,送去‘蜂坊’,告诉‘姥姥’,按‘尖刀蜂使’的料子好好淬炼。”
一个穿着紧身血红色皮甲、身材凹凸有致、面容妖冶却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女修扭着腰肢走上前。她猩红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李润生的脸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与媚香的气息。
“哟,好俊的凶胚子,这双眼睛…啧,姥姥最喜欢你这样的了。”她抛出的令牌最为刺眼,是纯粹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血玉色,刻着一个狰狞的、振翅欲飞的蜂形鬼物!
“小子,跟我走吧,姐姐带你去快活快活…”她的笑声带着媚意。
......
......
分配只在片刻间完成,冷酷而高效。
三人,就此分离。
王晦钝跟随着绿褂修士在曲折、湿滑、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瘴气的甬道中穿行。甬道两侧的岩壁上,不时可见一些颜色妖艳、形态扭曲的菌类和苔藓在惨绿磷火下生长。
越往里走,空气愈发粘稠,那股混合着花香、血腥和腐烂的气息也愈发浓烈刺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压抑的甬道,惨绿的磷火也渐渐被另一种自然的光源取代。他们走出了胭脂窟那巨大洞口的阴影,站在了半山腰一处凸出的、粗糙开凿的平台上。
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却让王晦钝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们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而在山谷之中,在三阴山系那三座如同地狱利爪般险峻山峰的环抱之下,竟是一片一望无际、层层叠叠向下铺展的巨型梯田!
这绝非天然形成,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或无数人工硬生生改造而成的景象。
一层层巨大的梯田,由暗红色、粘稠如凝血般的土壤堆砌成陡峭的田埂,从王晦钝所在的半山腰平台下方开始,一首向下延伸,首至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粉灰色瘴雾深处,根本望不到边际。
整个山谷,仿佛都被这暗红色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梯田所覆盖。
梯田上方,笼罩着终年不散、浓稠得如同凝固油脂般的粉灰色瘴气,像一床厚重而剧毒的棉被,沉沉地压在这片诡异的土地上。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梯田中种植的植物——瘴花。
它们密密麻麻地扎根在那暗红如血的土壤里。粗壮扭曲的藤蔓,如同无数条布满紫黑色瘤节的巨蟒,在梯田间虬结盘绕。藤蔓的顶端,并非寻常的叶片,而是扭曲、成一张张无声哀嚎的痛苦人脸般的肉瘤!这些“人脸”的“口鼻”之中,正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浓烈甜腥气的暗红色汁液,如同在默默泣血。
而在这些恐怖藤蔓的核心处,则奋力挣开出一朵朵碗口大小、晶莹剔透如同血玉雕琢而成的并蒂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妖艳欲滴,仿佛吸饱了鲜血。花心处没有蕊柱,只有两点幽绿、冰冷、跳动着不祥光芒的磷火,如同地狱深处窥视人间的鬼眼。
狭窄的、覆盖着滑腻如脓液般苔藓的田埂,如同蛛网般分割着这片巨大的血色花田。就在这些危险的田埂上,一些佝偻、瘦小的身影正如同行尸走肉般缓慢地移动着,在浓雾与瘴花间时隐时现。
王晦钝只看了一眼下方那无边无际、妖异恐怖的花田,以及其中如同蝼蚁般移动的佝偻身影(那些便是花奴),心脏便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
它们扎根在暗红如血的土壤中,粗壮的、布满紫黑色瘤节的藤蔓如同巨蟒般虬结盘绕。
藤蔓顶端,并非叶片,而像是扭曲成一张张痛苦人脸的肉瘤!肉瘤的“口鼻”中,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腥气的暗红色汁液。
而在藤蔓的核心处,则开出一朵朵碗口大小、晶莹剔透如同血玉雕琢的血色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妖艳欲滴,花心处没有蕊柱,只有两点幽绿的磷火在跳动,如同鬼眼。
花田之间,是狭窄的田埂。
田埂上,一些佝偻的身影正在缓慢地移动。
他们便是花奴。
王晦钝只看了一眼,心脏便猛地一沉。
这些花奴,无论男女,大多赤着上身,下身裹着破烂不堪、沾满暗红的污秽。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色,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动作迟缓僵硬,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空气中弥漫的剧毒瘴气,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们的生命。他们有的用粗糙的石锄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藤蔓根部的腐殖质,有的则用骨瓢舀起旁边沟渠里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液体,颤巍巍地浇灌在那些“人脸肉瘤”的“口鼻”处。
每当那墨绿色的尸水浇灌下去,肉瘤就会剧烈地抽搐蠕动,发出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嘶嘶”声,渗出更多的暗红汁液,而顶端的血莲花则似乎妖艳得更盛一分。
“呕…”一个离得近的花奴似乎被浓郁的瘴气呛到,猛地弯下腰剧烈咳嗽呕吐,吐出的却是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绿色污物。他身体摇晃着,眼看就要栽倒进旁边一株血莲花的藤蔓丛中!
“废物!”一声尖利刻薄的斥骂响起。一道鞭影如同毒蛇般破开瘴气,“啪”地一声狠狠抽在那花奴的背上!顿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抽鞭的是一个穿着和王晦钝身边绿褂修士类似、但颜色稍浅的短褂修士。他面容枯瘦,眼神里充满了残忍和不耐烦,手中持着一根布满倒刺的骨鞭。“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的贱命还值三颗‘壮骨丹’的钱呢!给老子撑住!”他骂骂咧咧,又狠狠踹了那几乎昏死过去的花奴一脚。
绿褂修士带着王晦钝走到那持鞭修士面前。“老疤,这个新来的,交给你了。是‘花匠’的料子,先在你这‘血腐苔田’学着伺候‘瘴花’,顺便…‘浇浇水’。”他特意在“浇浇水”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瞥向那些痛苦蠕动的“人脸肉瘤”。
那叫老疤的修士上下打量着王晦钝,尤其是感受到他体内那股虽然驳杂的邪气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和贪婪。“行,交给我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容狰狞,“小子,跟我来,先教你认识认识咱们这‘胭脂窟’里最娇贵的‘美人儿’!”
王晦钝眼神阴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在瘴气与鞭挞中如同蛆虫般挣扎的花奴,看着那些吸食血肉怨气而生的妖异瘴花,看着老疤脸上残忍的笑容。
他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青铜令牌,皮肤下的暗红脉络剧烈搏动着。这里,就是他的“仙缘”起点?
......
红衣女修带着李润生走过的岔道,空气灼热而腥甜。鞭打声、惨叫声、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越来越清晰,混合着更加浓烈的媚香与血腥气,形成一种扭曲感官的疯狂交响。
尽头处,是一个灯火通明、却比黑暗更令人绝望的巨大石窟——蜂坊。
石窟被粗大的黑色铁栅栏分割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囚笼。囚笼里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眼神空洞、衣衫褴褛的凡人少女;有气息微弱、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落魄修士;有面容姣好却神情呆滞、如同精致人偶的男女;甚至还有几个气息凶悍、但脖子上套着刻满符文的金属项圈、如同野兽般被锁住的壮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麻木,或者…像是被药物催生出的、空洞的欲望。
“逃啊!能逃的了吗?”一些穿着紧身皮甲、手持各种怪异刑具的男女修士,如同穿花蝴蝶般在囚笼间穿梭。他们的动作熟练而残忍,脸上带着施虐者特有的兴奋或麻木。
鞭打、灼烧、针刺…各种残酷的手段被施加在男男女女身上。
石窟最深处,一个巨大的、由白玉堆砌而成的座椅上,端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材异常肥胖臃肿的老妪,层层叠叠的肥肉几乎要将她身下的玉椅淹没。
她穿着一身油光发亮、不知何种皮革缝制的暗红色袍子,脸上涂抹着厚厚的、如同戏子般的惨白脂粉和猩红胭脂,头上插着几根色彩斑斓的羽毛。
红衣女修带着李润生走到骨座下方,恭敬地行礼:“姥姥,新来的‘尖刀料子’,大人特意吩咐的,让您好好‘淬炼’。” 她将李润生往前一推。
姥姥那对小眼睛瞬间锁定了李润生,尤其是他那双猩红得如同血钻的眼睛和周身散发出的、对“元阴”本能的贪婪戾气。
她咧开涂得血红的厚嘴唇,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黑色尖牙,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咯咯咯!好!好胚子!这双眼睛…凶!够劲!老娘就喜欢这样的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