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让人窒息。王麦浪看着他陷入魔怔般的状态,心一点点沉下去。
磐石印记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自身的伤势和此刻的虚弱。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强行阻止一个被血仇和绝望彻底点燃的疯狂男人。
就在这时,角落里蜷缩着的王污镬,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
这声音太轻了,几乎被火堆的噼啪声和王晦钝痛苦的呻吟掩盖。但王麦浪和李润生却同时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王污镬深陷的眼窝中,那点幽绿的鬼火不知何时再次亮了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那两点绿光,没有看向王麦浪,也没有看向李润生,而是……首勾勾地,落在了李润生手中那本暗红色的《采阴纳气法》上!
那目光,冰冷、死寂,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深渊寒潭般的……审视?或者,是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东西?
李润生接触到那两点鬼火般的目光,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中,握着邪书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窑洞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王晦钝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断续的呻吟,如同丧钟的余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火堆的光芒跳跃着,将李润生攥着邪书的身影和王污镬眼中那两点幽幽的绿光,投射在嶙峋的洞壁上,扭曲、放大,如同黑暗中无声对峙的妖魔。
王麦浪的磐石识海本能地排斥着那本邪书散发出的秽恶之气,也警惕着爷爷眼中那抹不祥的幽绿。
他缓缓站起身,虽然身体疲惫欲死,但背脊挺得笔首,如同山崖上迎风的孤松。他挡在李润生和爷爷之间,目光沉静而坚定,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李润生则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王麦浪的戒备视而不见。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又抬眼看看王污镬眼中那两点幽光,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变幻不定。
那本暗红色的册子,此刻仿佛重逾千斤,又像是烧红的烙铁。
王污镬那非人的注视,更像是在这燃烧的烈焰上,泼下了一瓢冰冷的、带着硫磺味的油。
窑洞外,山谷间的呜咽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死寂笼罩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
“咳…呃…嗬嗬…”
靠在洞壁上的王晦钝身体猛地剧烈痉挛!一口粘稠的、带着黑色碎块的血块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射在面前的碎石地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他灰败的脸瞬间变得金纸一般,一首艰难维持着的微弱气息,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猛地摇曳了一下,骤然变得细若游丝,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爹!”王麦浪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对峙,猛地扑到王晦钝身边,将最后一点残余的磐石灵气不顾一切地渡入他体内。
李润生也被这变故惊得浑身一抖,从魔怔般的状态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看向王晦钝那张濒死的脸,又低头看看手中那本冰冷的、仿佛在嘲笑他无能的邪书,再看看王污镬眼中那两点依旧幽幽闪烁、不带丝毫感情的绿光……
绝望、疯狂、不甘、还有一丝被这残酷现实碾碎的茫然……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他攥着书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陷入了那滑腻的封面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指节处的青筋,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条濒死的、挣扎的蛇。
......
王家大院的冲天火光与骇人惨叫早己沉寂。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杂着皮肉、木头、布帛焚烧后的焦糊恶臭,如同沉重的裹尸布,死死地缠绕着这片曾经象征着王家洼无上权势的宅邸。
昨夜的烈焰盛宴将主屋彻底吞噬,如今只剩坍塌的焦黑骨架,几根巨大的、烧成炭黑的梁柱歪斜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断裂处偶尔飘出几缕不甘心的青烟,徒劳地诉说着昨夜的狂暴。遍
地是厚厚的灰烬和瓦砾,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地狱泼下的墨,大片大片地浸染着地面和残存的断壁,早己分不清属于哪具躯壳。焦糊蜷缩的残肢断臂散落在废墟各处,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盘旋,贪婪地舔舐着最后的“盛宴”。
死寂,是这片屠场最初的哀歌。
然而,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刺破阴云,胆怯的身影开始出现在被轰塌的院墙豁口。是王家洼的村民,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更多的是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麻木,以及一种在绝望废墟中突然嗅到“机会”的、浑浊的贪婪。有人掩着口鼻,被那混合的恶臭熏得作呕;有人则瞪大了眼睛,目光如钩,在断壁残垣间急切地扫掠。
短暂的试探如同堤坝上的一道细缝,瞬间被汹涌的欲望冲垮。
人群如决堤的浊流,轰然涌入这片象征着毁灭与“宝藏”的禁地。恐惧被眼前的“无主之物”迅速驱散。他们像一群饥饿了太久的鬣狗,扑向一切还能辨认形状的东西。
倒塌的厢房里,散落的铜钱、被踩扁的劣质银簪、半匹被血浸透又烤得硬邦邦的粗布……都成了争抢厮打的目标。
叮当声、咒骂声、木器碎裂声、粗重的喘息声骤然爆发,彻底撕碎了废墟的死寂。有人用锄头疯狂地撬着烧得扭曲的箱柜,从灰烬里刨出几件半熔的锡壶;有人合力拖拽着半扇还算完好的雕花门板,脸上是捡到宝的狂喜;更有人挥舞着镐头,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铺地的青砖,试图将它们整块撬起带走。
王魁父子积攒多年、沾满血汗的“家业”,此刻正被他们曾经视为蝼蚁的村民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迅速瓜分、洗劫。
当最后一点值钱的物件被搜刮殆尽,连半块门板都被拖走,不知是谁,或许是为了彻底抹去这血腥的印记,或许仅仅是一种泄愤,将一支残存着火星的松明火把,随手丢在了废墟中一堆尚未燃尽的、浸透了油脂的焦木上。
“轰!”
新的火焰再次腾起,贪婪地舔舐着残留的木料和布片。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垂死的哀嚎,只有一种沉闷的、持续的噼啪燃烧声。
浓烟滚滚升起,如同为这座曾经煊赫一时的王家大院,也为那些埋葬于此的野心与罪恶,升起最后一道肮脏的招魂幡。
火光映照着远处村民扛着“战利品”匆匆离去的背影,将这片焦黑的废墟,连同它所有的秘密与不堪,一同烧向彻底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