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公子抬手示意侍应上茶,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面色焦急的苏沐,不急不缓地开口:“苏先生稍安勿躁。这幅画,确实是我拍下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继续说道:“就在你的画展结束后的第二天,我通过正规的艺术品中介机构购得。当时中介说有幅遗落的参展作品待售,我见是你的《蚀》,便以高于标价三成的价格入手了。”
“所有交易凭证、完税证明和权威鉴定机构出具的证书,都在这里。”
说罢,他将手边一个厚实的牛皮文件袋推了过去,袋口露出的纸张边角印着清晰的公章。
苏沐猛地愣住,双手接过文件袋时指节都在发颤。
他飞快抽出里面的文件翻看,交易日期、付款记录、画廊授权书…每一页都条理清晰。
可他的脸色却像被泼了墨般迅速沉了下去,从最初的错愕转为难以置信的愤怒:“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反复叮嘱过画廊,《蚀》是非卖品!就算撤展也得我亲自取回,从未委托任何中介出售!”
“问题或许出在画廊方。”羽公子端起刚送来的雨前龙井,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语气依旧平稳得不起波澜。
“中介那边告诉我,是画廊主动联系她们,说受画家委托处理部分‘滞销’作品。她们核查过画廊提供的授权委托书,手续齐全,才敢接手交易。”
“现在看来,那份委托书恐怕是伪造的。”
关山月心头豁然开朗。
画廊此前就曝出管理混乱的问题,保险过期未续,监控设备长期损坏,内部人员监守自盗,伪造委托书将“丢失”的画作悄悄出售牟利,完全符合逻辑。
苏沐捏着文件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咔咔作响,愤怒瞬间转向了画廊:“她们怎么敢!那幅画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是我低谷时期的心血…”
他声音发颤,胸口剧烈起伏。
“画廊的责任自然无可推卸。”关山月转向羽公子,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项目报告。
“而且从法律层面看,羽公子是善意第三方,交易合法有效。画既然己属您所有,我们确实无权索回。”
“只是,这幅画对苏先生意义特殊,不知羽公子能否割爱?价格方面,我们可以按市场价重新商议,甚至…”
羽公子静静的看着关山月。
她这么替苏沐做打算,是对他有意?
“关总可知,我为何会独独拍下这幅画?”羽公子突然开口打断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他的目光落在关山月脸上,深黑的眼底像藏着深潭,掠过一丝落寞的情绪。
关山月摇摇头,示意洗耳恭听。
“因为画中的情绪。”羽公子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声音低沉了几分。
“那种被黑暗侵蚀时的挣扎和深入骨髓的孤独,却又在绝望边缘透出一丝不甘湮灭的微光…实在是很特别。”
“可能我在朝歌待久了,见多了虚与委蛇的笑,对这种真实的情绪,格外敏感。”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笑意未达眼底。
“苏先生的画作,让我感到了某种共鸣。”他的目光转向苏沐,带着一丝欣赏者对艺术创作家的尊重,“所以,画,我可以无条件归还。”
苏沐愣住了,仿佛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有一个条件。”羽公子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我希望苏先生能再创作一幅画。主题不限,但希望能表达走出‘蚀’之后的状态。完成后,我想收藏它。算是我们的交换。”
只是这话虽然是说给苏沐听的,羽公子的视线却忍不住在关山月的脸上流连。
这话在苏沐听来更像诚恳的请求,而非交易。他眼中原本的愤怒瞬间被物归其主的惊喜冲散。
苏沐看了看墙上那幅失而复得的《蚀》,画布上扭曲的光影仿佛还在诉说曾经的挣扎,又看看羽公子深邃难测的眼睛,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感激:“好,我答应你。谢谢羽公子!”
一场失窃风波,竟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平息。
关山月看着羽公子如玉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投下浅影,心中对他的探究又深了一层。
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像朝歌顶层那盏水晶灯,看似通透,却藏着无数折射的光影。
在她这般想时,羽公子突然弯了弯眼睛,冲她无声地比了个口型:“今晚,我等你。”
关山月:“……”
离开朝歌时,苏沐抱着那幅用防尘布仔细裹好的画,脚步还有些虚浮,情绪仍未完全平复。
他转过头,对关山月再三道谢:“关副总,今天真的多亏了您!要不是之前您劝我先冷静,拦着我,又亲自出面跟羽公子沟通…我真不敢想今天能不能顺利拿回这幅画。”
“举手之劳。”关山月淡淡打断,目光落在远处的街灯上,“画找回来就,至于画廊那边,我也会帮你问责。”
“嗯嗯!”苏沐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感激,还有一丝隐秘的亲近。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小声问道:“关副总,我…能请您吃个饭吗?纯粹是感谢,没有别的意思。”
关山月看着他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轻轻点头:“好。时间地点你定。”
苏沐脸上立刻绽开明亮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纯粹得晃眼:“太好了!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私房菜馆,在老巷子里,老板是江南来的老师傅,做的糖醋小排和莼菜羹特别地道,您一定会喜欢!”
关山月失笑,吃个饭而己,苏沐看起来也太开心了些。
“我安排人先送你回去,到家记得早点休息。”顾虑到羽公子刚刚的邀约,关山月不打算亲自送苏沐回家。
“好的,谢谢您。”苏沐有一点点失落,不过想到之后还会再见,那一丝阴霾便也被他很好的藏在心底。
目送载着苏沐的汽车远去,关山月松了松领口,解开了衬衫领的扣子,以一种更放松的姿态转身又踏入了朝歌。
因为有羽公子的提前交待,侍者引领着关山月重新回到了茶室。
“许久不见,不知贵女近来可安好?”
羽公子亲自为关山月脱下外套,将人安置在榻榻米上,他则倚在她的身后,白皙的手指轻轻为她揉捏肩膀。
这实在是个很暧昧的姿势。
“最近是忙了些。”关山月莫名有些心虚,毕竟她之前一段时间因为太忙,天天对羽公子发来的邀请视而不见。
羽公子轻笑:“那今天竟然有空陪苏沐小郎君来找我要画?”
他的语气有些促狭,手指从关山月的肩膀转向脖颈,沿着领口向下。
关山月享受着羽公子的“按摩”服务,语气坦然:“有些事可能还要拜托他的母亲。”
“哦?”羽公子的语气微微上扬,莫名带着些愉悦,“那看来是小郎有意,襄王无情了。”
他突然凑近关山月,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边,酥酥麻麻。
“不知道羽上次的服侍,贵女可还满意?”
一不留神,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关山月没有制止那双撩拨的玉手,眼神清明:“今天没有雪顶含翠喝了吗?”
“自然有的,不过…换了新品,雪顶含樱,贵女可愿品尝?”
白皙的胸膛上,粉樱。
关山月轻笑,笑声里有被取悦的松快。
今晚,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