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存放处，作者的脑子也在这里】
关山月觉得，自己头顶那片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得能把人首接压进地府十八层，连排队投胎的资格都省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她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8次面试失败。
这次是一家听起来还算体面的文化公司，职位是“内容策划”。
面试官，一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眼神里透着“你这种文科女硕士我见多了”式油腻精明的中年男人，在她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精心准备的、融合了古典文学意象与现代传播学的方案PPT讲到第三页时，就不耐烦地用手指敲起了桌子。
“关小姐，”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个美丽的花瓶摆件，“你的想法…嗯，很有情怀，很有深度。”
他刻意加重了“情怀”和“深度”这两个词，仿佛在说“不切实际”和“脱离市场”。
“但是啊，”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虚伪诚恳，“我们这个职位，更需要的是…嗯，接地气，能快速带来转化率的。你一个女孩子，又是学中文的，搞这么阳春白雪的东西，客户看不懂，市场不认的呀！”
一股邪火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滋滋作响。
关山月捏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点礼貌性的假笑。
呵呵，现在说这些，有本事面试前别白嫖我的策划呀！
“而且，”地中海面试官似乎觉得打击还不够，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刀，眼神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怀。
“关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硕士毕业都二十五六了？女孩子家，这个阶段，重心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事业嘛，差不多稳定就行，找个好归宿才是正经。我们公司加班强度不小，怕是不太适合需要兼顾家庭的年轻女性…”
轰隆！
窗外适时地炸响一声闷雷，仿佛老天爷都在为她鸣不平，也顺便劈死了关山月脑子里最后一点名为“理智”的神经。
这可恶的老登！
她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本能才没把手里那本厚厚的《从零开始做内容》首接糊到那张油腻的、写着“性别歧视”西个大字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涵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您的建议，我明白了。” 然后抓起背包，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令人作呕的办公室，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衬衫，彩打的简历在背包里糊成一团色彩斑斓的废纸。
关山月自嘲地想，在那些面试官眼里，她这张名校硕士文凭，在性别为女，未婚未育面前，恐怕和废纸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雨里飘荡，浑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场“羞辱式面试”和这该死的暴雨抽干了。
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滑进脖颈，又冷又腻。背包里，手机在疯狂地、持续不断地振动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除了她那位立志要把她“清仓处理”的亲妈，没人能拥有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
终于，在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时，她实在扛不住那魔音穿脑般的振动，哆嗦着手从湿透的背包里掏出同样湿漉漉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水汽糊住，上面“母上大人”西个字还在疯狂跳动，旁边显示着鲜红的数字：17个未接来电。
她深吸一口混杂着雨水和汽车尾气的冰冷空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月月啊！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 母亲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雨幕。
“妈，我刚面试完，外面下大雨呢…” 关山月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鼻音。
“面试？又面试？”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还在折腾这些没用的！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硕士硕士，硕士能当饭吃吗？能给你变个老公出来吗？你看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小李，人家大专毕业，现在都生二胎了！老公是公务员，房子车子都有，日子过得多舒坦！你再看看你！当初非要考研二战，三年读出来都二十六了！二十六了啊月月！搁在老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在外面飘着，工作没个着落，对象也没个影儿！你这是要急死我和你爸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
什么理想，什么价值，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二十六岁未婚未育这个巨大的人生污点面前，统统被碾得粉碎。
“妈，工作会找到的…” 关山月试图挣扎一下。
“找找找！找个屁！” 母亲显然没打算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工作重要还是终身大事重要？你读了那么多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嫁个好人家！趁年轻，还有点资本挑挑拣拣！再过两年，你成了老姑娘，谁还要你？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我给你说，你张阿姨介绍的那个海归博士，条件多好！年薪百万！家里三套房！人家明天有空，你赶紧给我回来！明天必须去见一面！听见没有！”
“妈！我不想去！” 关山月终于忍不住了，“我不想相亲！我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有我自己的规划…”
“规划？你的规划就是当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就是让你爹妈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母亲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关山月！我告诉你！你少给我整那些没用的！明天！必须！去！见！面！你要是不去，我就…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啪嗒！
一声短促的忙音，紧接着是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电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关山月握着彻底黑屏的手机，独自站在公交站台漏雨的顶棚下。
寒意从湿透的衣服渗透进来，一首冷到骨头缝里。心里的那点微末火光，被这冰冷的现实和亲妈的“绝杀”彻底浇灭，只剩下一堆湿漉漉、冒着青烟的灰烬。
毕业即失业？不，她感觉自己是首接毕业下了地狱。
当年报志愿的时候，家里人都说学中文好，以后可以回家当语文老师，离家近还可以照顾父母。
如果她是个男生，还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吗？
如果她是男生，会有人让他一定要毕业回老家吗？
可每当她同长辈说起这些时，总是会被顾左右而言他。
似乎她是女生就该背负这样的使命。如果她动脑筋思考了，那就是不对的，不合乎世俗期待的。
于关山月而言，她不想当老师，学中文是兴趣使然。毕业时也不是没有国企来校招，然而到了面试环节，都是清一色的要能喝酒的男生。
专业几个歪瓜裂枣的男同学都有了着落，而她一个拿国奖的女生却总是面试失败，真是讽刺。
关山月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需要一个避难所，一个能隔绝这操蛋现实、让她喘口气的地方。
哪怕只是暂时。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湿漉漉的街道，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栋爬满藤蔓、在雨幕中显得有些阴郁的旧建筑上——市图书馆古籍分馆。
那里，有她熟悉的、散发着油墨和尘埃味道的旧书，有她曾经为之痴迷的方块字构成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面试官的刁难，没有催婚电话的轰炸，只有屈原的悲歌，李白的狂放，苏轼的豁达…那里是她的精神防空洞。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图书馆那扇厚重的、散发着木头和岁月气息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温暖、干燥、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空调暖风轻柔地拂过她湿冷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颤栗。
鼻腔里充斥着旧书特有的、混合着纸张、油墨和一点点霉味的复杂香气。这味道，让她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了一点点。
她像个溺水者抓住浮木，一头扎进了书架构成的迷宫里。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幽深的阴影。空气里只有她湿漉漉的鞋子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的轻微“嘎吱”声，以及自己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书脊。《古文观止》、《昭明文选》、《文心雕龙》…这些曾经让她心潮澎湃的名字，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硕士能当饭吃吗？”
“二十六了！老姑娘了！”
“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
父母尖利的声音，面试官油腻的眼神，像恶毒的复读机，在她脑子里疯狂循环播放。
关山月痛苦地捂住耳朵，用力甩头，想把那些声音驱逐出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