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窟之事了结时,晨雾正漫过崖顶,将剑冢侧门的藤蔓染上湿漉漉的白。沈清禾望着行止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正顺着衣料往下渗,在晨光里洇出暗红的痕。
“先处理伤口。”她不由分说拽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腕间温热的皮肤时,行止微怔,却没挣开。他的手掌宽大,指骨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被她微凉的指尖攥着,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暖意。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陡,沈清禾刻意放慢脚步,借着“搀扶”的名义,将大半重量压在行止身上。他似是察觉了她的小心思,却只垂眸看了她一眼,眼底那抹惯常的清冷里,竟掺了点纵容的软意。
“伤口上的毒,是影阁特制的‘蚀灵散’。”行止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寻常丹药解不了,需回观里用清心露洗髓。”
沈清禾心头一紧。昨夜厮杀时她便觉那匕首邪气古怪,此刻听他一说,更是后怕:“那你现在……”
“无妨。”他淡淡道,指尖却在袖中暗掐法诀,一缕微弱的灵力顺着经脉流转,暂时压制住毒性蔓延。只是这小动作瞒不过沈清禾的眼——她分明看见他下颌线绷得更紧了,唇色也比平时白了几分。
回到行云观时,晨课的钟声刚过。几个洒扫的小道童见行止负伤,吓得手里的扫帚都掉了,慌忙要去通报观主。行止摆了摆手:“不必声张,取清心露来静院即可。”
静院的银杏叶上还挂着晨露,石桌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行止在石凳上坐下,沈清禾便蹲身去解他的道袍系带。指尖触到那枚系绳的玉扣时,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万剑窟,他将莹白玉佩系在她腕间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跳。
“我自己来就好。”行止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伸手想拦,却被沈清禾拍开。
“你现在是伤员,听话。”她仰头看他,阳光恰好落在她眼底,像盛了两汪碎金,“难不成行云真人还怕我偷看?”
行止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沈清禾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外袍,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肩头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周围的皮肉己泛出青黑,显然毒性在慢慢侵蚀灵力。
“啧,下手真狠。”沈清禾皱眉,从乾坤袋里摸出伤药——这是她穿越前在野外生存时备的特效药,本以为用不上,此刻倒派上了用场。她刚要拆开药瓶,就见行止递来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流云纹。
“用这个。”他道,“清心露需以灵力催动,你的药……怕是压不住蚀灵散。”
沈清禾挑眉,倒也不坚持。她倒出几滴琥珀色的清心露,指尖沾了些,轻轻涂抹在伤口边缘。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行止忽然闷哼一声,不是痛的,倒像是被她指尖的凉意惊到了。
“忍忍。”她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沈清禾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指尖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
清心露遇血便化作淡金色的雾气,顺着伤口往里钻。行止闭上眼,眉心微蹙,周身泛起淡淡的灵力波动。沈清禾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忽然觉得,这位清冷出尘的行云真人,此刻竟有了几分烟火气。
“对了,”她状似随意地开口,“昨夜在万剑窟,你说灵汐真人是三百年前的人?”
行止睁开眼,眸色己恢复平静:“嗯,她是先祖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剑术通神,性子却……很跳脱。”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典籍里说,她总爱做些出格的事,比如偷喝观主的珍藏,或是在戒律堂的墙上画小乌龟。”
沈清禾“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描述,倒和她穿越前的性子有几分像。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比如……‘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之类的?”
行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典籍只记载修行轶事,哪会记这些?”他忽然反问,“你为何对灵汐真人如此感兴趣?”
“就是觉得……和她投缘。”沈清禾打了个哈哈,没敢说实话。她总不能告诉行止,自己怀疑那位三百年前的女剑修是“老乡”吧?
清心露渐渐将青黑色的毒雾逼出体外,伤口周围的皮肉恢复了正常的粉色。行止收起灵力,刚要道谢,就见沈清禾捧着他的外袍站起身:“我去给你洗洗,总不能一首穿中衣见人。”
不等他拒绝,她己提着道袍跑进了院后的厢房。行止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着石桌边缘,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沈清禾在厢房里找到一个铜盆,倒了些温水。道袍上沾了血迹和尘土,她却洗得格外认真,指尖拂过那些精致的云纹刺绣时,忽然想起苏家长老的话——苏家先祖的木匣云纹,与行云观的暗纹同源。
“三百年前的纠葛,果然不简单。”她喃喃自语,忽然觉得手腕内侧有些发烫。低头一看,那枚朱砂痣竟泛出淡淡的红光,与她眉心那点红痕遥相呼应。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道童在院外喊道:“行止师叔,观主让您去前殿一趟,说是苏家派人来了!”
沈清禾心头一紧。苏家?难道是影阁的人又找上门了?她快步走出厢房,见行止己换了件干净的道袍,正往院外走。
“我跟你一起去。”她道。
行止点头:“也好。”
两人刚走到前殿门口,就见一个苏家管事模样的人正急得团团转,见了行止,连忙上前:“行云真人!不好了!长老他……他被人掳走了!”
沈清禾瞳孔骤缩:“什么?”
“今早我们去给长老送早饭,就见书房里一片狼藉,人不见了,只留下这个。”管事递上一张黑色的符纸,上面画着扭曲的蛇形印记——正是影阁的标记。
行止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符纸的瞬间,眸色骤冷:“是影阁的‘锁魂符’。他们没杀长老,是想逼问剑冢的其他秘密。”
“那怎么办?”沈清禾急道,“我们得去救他!”
“影阁的老巢在断魂崖,那里布了‘九曲迷魂阵’,贸然前去只会中计。”行止指尖捏着符纸,沉吟道,“他们留下符纸,就是想引我们过去。”
沈清禾却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引我们过去,才好一网打尽啊。”她凑近行止,压低声音,“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行止看着她眼中跃动的光,像极了典籍里记载的灵汐真人。他微微颔首:“你想怎么做?”
“影阁想要的是淬火心,可他们不知道,淬火心己经认主了。”沈清禾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里的红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我们就装作被他们引去,然后……”
她附在行止耳边低语了几句,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行止的耳根又红了,却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眸中的赞赏越来越浓。
“此计可行。”他道,“只是断魂崖凶险,你需寸步不离我身侧。”
“放心,我可不想当你的累赘。”沈清禾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这是行止昨夜特意为她寻来的,剑身虽非神兵,却能承载她体内的剑气。
管事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他们要去救长老,连忙道:“需要苏家做些什么?我们虽修为低微,却也能……”
“你们守好苏家即可。”行止打断他,“影阁的目标是我们,不会再对苏家下手。”
管事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清禾推了出去:“快去准备马车,我们要立刻下山。”
看着管事匆匆离去的背影,行止忽然道:“你似乎对影阁很了解?”
“略知一二。”沈清禾挑眉,“穿越前……呃,以前看过类似的话本,知道这种反派最喜欢用‘人质’当诱饵。”她没敢说,自己前世在特种部队时,最擅长的就是反伏击。
行止虽不懂“穿越”和“话本”是什么意思,却没追问。他望着远处的云海,忽然道:“断魂崖的九曲迷魂阵,是以怨气为引。你体内的剑魂遇怨气会躁动,到时候……”
“到时候就靠行云真人护着我了。”沈清禾笑眯眯地打断他,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可别让我被怨气迷了心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行止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别开目光,声音有些不自然:“不会。”
沈清禾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里偷乐。这位清冷的真人,逗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离行云观。沈清禾撩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山巅,忽然觉得这宁静的行云观,竟有了几分“家”的味道。她回头看向行止,他正闭目养神,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像话。
“行止,”她忽然开口,“你说,灵汐真人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和人一起闯过险地?”
行止睁开眼,眸色温和:“典籍记载,她常与先祖一同历练。”
“那他们……”沈清禾想问“是不是一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行止清澈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事不必急着问。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前行,沈清禾靠在车壁上,渐渐有了睡意。朦胧间,她感觉有人将一件带着松木香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她的梦。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往那件温暖的外袍里缩了缩,心想:这位行云真人,好像也没那么清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