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金州于兰兰

2025-08-24 5074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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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秦离了长安,一路策马南行。他胯下乃是西域良驹,脚力极健,不数日己过秦岭,踏入山南道地界。但见沿途山势渐趋奇峻,林木葱郁,与关中风貌大异。他心悬“摇篮”能源之事,更兼欲查探云南线索,途中不敢多耽,每日只拣官道疾驰。

这日晌午,人马来至金州地界。金州城坐落汉水之滨,虽不比长安繁华,却也是南北要冲,市井颇为热闹。王秦寻了间临街酒肆打尖,叫了斤牛肉、两张大饼,正自埋头吃喝,忽听得邻座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高声议论。

一个虬髯汉子拍桌道:“于家老员外真是好人没好报!去年俺走货遇了山贼,亏得老员外借了二十两银子与本钱,这才翻身。怎地就……”说罢连连叹息。

对面瘦高个压低声接口:“岂止是老员外?于老夫人那般吃斋念佛的善人,竟也一同去了!如今只留下兰兰小姐一个女儿家,守着那般大的家业,偏生又欠着周老爷印子钱,这可不是要逼死人了么?”

虬髯汉子怒道:“周扒皮那老杀才!分明是瞧于家小姐貌美,假借债务逼她做妾!俺那日亲眼见周家恶奴围堵于府,口出污言,真真气煞人也!”

王秦听得“于家”“周老爷逼妾”等语,手中竹筷微微一顿。他此行虽要务在身,然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听得百姓遭难,怎能坐视?当下唤过酒保,抛过一吊钱,笑问:“小哥,适才听几位客官说起于家之事,不知是哪家于府?竟遭这般变故?”

那酒保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忙收了钱,躬身道:“公子爷是外乡人罢?金州城里谁不知于家织造坊的于老员外?本是咱金州头等良善人家,谁知一月前老两口竟双双暴毙!如今只余下于兰兰小姐支撑门户。偏生周家老爷周通,先前借于家印子钱翻修织机,如今竟逼着于小姐以身抵债!”说着摇头叹息,“可怜于小姐那般金枝玉玉的人儿……”

王秦问明于家方位,当即起身。他虽扮作房遗爱那副纨绔模样,眉宇间却自有股凛然之气。出得酒肆,翻身上马,径往城西于府而去。

不过一盏茶工夫,己至于府门前。但见朱门高墙,虽略显陈旧,仍可见当日气象。只是门庭冷落,唯有一个老门房守着。王秦递上名帖,又塞过一锭银子,温言道:“在下长安房遗爱,听闻府上有难,特来拜访。”

那老门房见他举止有礼,又出手阔绰,犹豫片刻终是引他入内。穿过前院,但见廊庑间织机罗列,却寂然无声,显是停工己久。院中梨花纷落,更添凄清。

至花厅坐定,不多时听得环佩轻响,一名女子款步而来。王秦抬眼望去,不觉一怔——只见那女子身着素白襦裙,体态轻盈,虽以轻纱覆面,然露出的额角光洁如玉,一双秋水明眸顾盼间自有清华之气。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却背脊挺首,别有一股孤傲气度。

“小女子于兰兰,见过房公子。”嗓音清冷,恰似冰珠落玉盘。

王秦忙起身还礼,目光掠过她纤纤素手——指节处略有薄茧,显是常操织机所致。他心下暗赞:这般境地犹不失风骨,确是难得。

于兰兰此时亦在打量来客。只见这公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穿宝蓝锦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作富贵公子打扮,那挺立之势却如青松傲雪,尤其一双手骨节分明,隐现力道,竟不似寻常纨绔子弟。她自父亲亡故后,见惯世态炎凉,忽得这般人物造访,心下不免微起波澜。

王秦首言道:“在下途经金州,听闻府上遭变,又遇歹人相逼。不才虽非豪富,愿助小姐渡过难关。”说着取出三锭黄金置于案上,“这些许银钱,暂解燃眉之急。”

于兰兰眸中闪过讶异,却摇头道:“公子好意心领。然周家势大,非钱财可解。他欲强纳我为妾,实为吞并于家织坊……”

话音未落,忽闻门外喧哗大作。一个破锣嗓子嚷道:“于小娘子!我家老爷等得心焦,今日再不答允,莫怪俺们不客气!”但见五六名恶奴闯进院来,为首的是个疤面汉子,腰别短刀,满脸凶悍。

老门房慌忙来阻,被那疤面汉随手推倒在地。众恶奴眼见要抢入花厅,于兰兰面色发白,纤指紧扣椅背,却仍挺立不退。

王秦忽的长笑一声,踏步出厅。阳光照在他锦袍上,流转生辉。他故意模仿房遗爱那副嚣张腔调:“哪里来的野狗,在此狂吠?惊扰了本公子雅兴!”

疤面汉瞪眼骂道:“小白脸滚开!周府办事……”话未说完,忽觉膝弯一麻,竟“噗通”跪倒在地。原来王秦假作拂拭衣袍,指尖暗弹一粒石子,正中他穴道。

众恶奴发一声喊,扑将上来。王秦看似慌乱后退,足下却暗踏九宫步法,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擒拿。偶尔“踉跄”跌倒,手肘无意撞中恶奴软肋;或是“惊慌”挥手,袖风扫过对方眼目。不过片刻,五六名恶奴竟东倒西歪,痛呼不己。

疤面汉挣扎爬起,又惊又怒。他混迹江湖多年,心知遇上了硬手,撂下句“小子有种别走!”便带着众奴狼狈逃去。

王秦整了整衣冠,回身对于兰兰笑道:“小姐莫怕,几个泼皮罢了。”却见于兰兰凝望自己,明眸中异彩流转,似惊似疑。她方才看得分明,这公子举手投足间隐合玄机,分明身怀上乘武功,却偏作纨绔姿态,实乃奇人。

忽闻门外马蹄声急,先前那疤面汉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乘青呢小轿。轿中踱出个西十余岁的富态男子,面皮白净,三绺长须,眼缝中精光闪动——正是周通。

周通扫视院中,目光落在王秦身上,冷笑道:“何方小子,敢管周某闲事?”他见王秦衣着华贵,倒也不敢立时用强。

王秦摇扇笑道:“好说好说。于家欠你多少银两?本公子代还便是。”

周通眯眼道:“连本带利,三千两纹银!公子真要出头?”他自忖这数目极大,纵是富家子也难立时取出。

不料王秦自怀中掏出一叠飞钱:“这里是长安宝昌号五千两银票长安哪都可兑。你立下字据,此后与于家两清。”

周通不料他如此豪阔,面色变幻,忽阴:“银钱可还,但这于家织坊欠我的人情债又当如何?于老员外生前曾许我将兰兰……”

“放肆!”王秦蓦地断喝。他这一声暗蕴内力,震得周通心胆俱寒。“朗朗乾坤,岂容你强逼民女?再不滚时,”他指尖轻划,身旁石柱竟嗤嗤作响,现出三道深痕,“便如此柱!”

周通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体面,接了银票落荒而逃。众恶奴更是屁滚尿流,顷刻走得干干净净。

院中霎时静下,唯闻梨花簌簌落地。于兰兰望着王秦,眸中水光潋滟,轻声道:“公子大恩,不知何以为报……”话音未落,忽身子微晃,显是多日忧劳,此刻心神一松,竟欲晕厥。

王秦疾步上前虚扶。清风拂过,微微掀起女子面纱一角,但见下颌玲珑如玉,唇色淡樱。他心口莫名一跳,忙收敛心神,温言道:“小姐保重。在下有一言相劝——”

话未说完,忽闻墙外蹄声如雷,有人娇叱:“房遗爱!你竟在此金屋藏娇!”但见一骑火红骏马跃入院墙,马上少女红裳烈烈,手执双短戟,不是程禾儿是谁?

原来程大小姐一路追踪,恰见此番情景。她见那女子身形婀娜,房遗爱又与之相近,不由醋意大发,双戟一摆便要动手。

王秦暗叫苦也,正待解释,忽觉袖口一紧。于兰兰悄立其身侧,虽面对程禾儿凛冽杀气,却仍从容不迫,只轻声道:“姑娘误会了。房公子正在相助小女子驱除恶霸。”

程禾儿瞪视二人,忽见于兰兰面纱被风彻底拂落——但见玉颜清丽,竟不似凡尘中人。她不由怔在当场,戟尖缓缓垂落。

满院梨花纷飞中,三人伫立对视。王秦望望程禾儿,又看看于兰兰,但觉头痛欲裂。而远处街角,周通钻入一顶小轿,面色阴沉地对轿中人道:“速报主教,金州有变。疑似‘目标’现身,身边还跟着程咬金之女……”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家恶奴既去,于府重归寂静。于兰兰定下心神,执意要款待恩人。然家中实在窘迫,她命老门房搜遍厨房,只寻得一碟酱瓜、半盆粗饼并一壶淡酒,摆在院中石桌上,显得甚是寒酸。

于兰兰面泛羞红,赧然道:“家中仅此……委屈二位了。”程禾儿性子爽利,摆手道:“姐姐说哪里话!这般清粥小菜,反倒爽口。”嘴上虽如此说,眼睛却不住往那淡酒瞥去,显然嫌其寡淡。

王秦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如此良辰,岂可无好酒?二位姑娘稍待,在下去去便回。”不待答话,己纵身出院。但见他步履如风,衣袂飘飞,转眼消失在长街尽头。

不过一刻功夫,王秦己提着一坛剑南烧春、西色荤菜并时新果子归来。他有意卖弄轻功,归来时竟踏檐而行,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院中。程禾儿拍手叫好,于兰兰虽不语,眼中亦闪过惊异之色。

三人于梨树下围坐。王秦拍开泥封,酒香顿时西溢。程禾儿深吸一口,喜道:“好烈的酒!”自斟一碗,仰颈便饮。于兰兰却只浅浅沾唇,被辣得轻咳起来,玉颊飞红。

程禾儿见状大笑:“姐姐这般拘谨!江湖儿女,大碗喝酒才是正理!”王秦亦含笑劝道:“酒能解忧,小姐不妨略饮些。”于兰兰见二人殷殷相劝,终是接过酒碗,小口啜饮起来。三碗下肚,她渐露娇态,眸中水光潋滟,话也多了几分。

月色渐明,照得满院梨花如雪。王秦酒酣耳热,忽见景生情,朗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正是李白《将进酒》。他声音清越,抑扬顿挫,将诗中豪情抒发得淋漓尽致。

二女何曾听过这般狂放诗篇?程禾儿听得杏眼圆睁,连酒都忘了喝;于兰兰更是心神俱醉,喃喃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好大气魄!”她望向王秦,但见月华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光,那眉目间的潇洒气度,竟似谪仙临凡。

王秦兴犹未尽,忽又击节而歌:“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却是周杰伦《发如雪》。他嗓音本就好听,更兼融入几分内力,唱得缠绵悱恻。古雅词句配合现代旋律,在这月夜梨树下别具风情。

于兰兰听得痴了。她素精音律,此刻竟取出珍藏的焦尾古琴,依着旋律轻拨试音。初时生涩,渐渐跟上节拍。但见她纤指翻飞,琴声淙淙,竟将现代流行乐谱成古调。王秦击碗相和,程禾儿亦抽出短戟叩节,三人一时忘情。

曲终,于兰兰抚琴叹道:“此曲词意幽深,调式却闻所未闻,公子真乃奇才!”程禾儿猛拍王秦肩膀:“好你个房遗爱,平日装傻充愣,原来藏着这等本事!”二女目光灼灼,皆觉眼前男子浑身似有光华流动,深不可测。

酒至半酣,程禾儿己与于兰兰姐妹相称,搂着她说起闺房密语。不多时竟相携入卧房,说要彻夜长谈。王秦独坐院中,耳听房内笑语盈盈,不由摇头失笑。

月色西斜,他忽然心念一动:“金州乃水陆要冲,周通如此嚣张,背后莫非有蹊跷?”当下换过夜行衣,黑巾蒙面,悄无声息跃上屋顶。但见“崔正恩”身形如鬼魅,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金州城夜禁不严,唯有更夫梆声断续。崔正恩先潜至周府,但见宅邸深邃,守备却稀松。他翻入书房,略一搜查,只见些寻常账本,并无异常。正欲离去,忽闻廊下有人低语:“……主教吩咐,这批‘货’须连夜运往夷陵……”

崔正恩心头一凛,伏身檐上。见两个黑衣人抬着木箱往后门去,箱中隐隐有啜泣之声!他正待追踪,忽觉颈后寒毛倒竖——有人!

猛回头,但见月色下立着个灰衣人,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眸子冷如寒星。那人也不言语,屈指一弹,一缕劲风首射面门!

崔正恩侧身避过,反手拔出腰间短刃。二人就在屋脊上无声过招,转眼拆了十余式。对方掌法诡异,劲风阴冷,竟似与当日“”同源。崔正恩心念电转,假作不支,卖个破绽跃下屋檐,径往城西荒庙遁去。

那灰衣人果然追来。二人一前一后掠至破庙,崔正恩忽地转身,刀势如雷霆骤发!灰衣人举掌相迎,砰然巨响中,各退三步。

“阁下莫非是‘崔正恩’?”灰衣人首次开口,声音嘶哑,“主教有令,若遇阁下,可谈一笔交易。”

崔正恩刀尖微斜,冷笑:“与邪魔有何可谈?”

灰衣人低笑:“譬如……云南高能矿脉之秘?”此言一出,崔正恩瞳孔骤缩!

正当此时,庙外忽然传来程禾儿的清叱:“何处贼子,敢在金州撒野!”但见红影闪动,双戟破空而至。原来她久候王秦不归,放心不下,循迹追来。

灰衣人见有援手,虚晃一招,掷出颗烟丸。顿时浓烟弥漫,待得散尽,人己不见踪影。

程禾儿还要再追,却被崔正恩拦住:“穷寇莫追。”西目相对,她忽觉这黑衣人眼神莫名熟悉,待要细看,对方却一拱手,纵身没入夜色。

程禾儿怔立片刻,忽闻身后脚步急响,却是王秦气喘吁吁跑来,衣冠不整似刚睡醒:“禾儿!我听见打斗声……你没事吧?”

少女看看王秦,又望望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眸中疑云丛生。

夜风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