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沉沉睡在王秦臂弯里，呼吸清浅均匀，眉宇间连日积压的倦怠被一种奇异的安宁取代，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她隆起的腹部在王秦手掌下规律地起伏，里面那个小生命也安静下来，不再折腾他的母亲。窗外，那颗巨大的蓝色星球静静悬浮在墨玉般的宇宙幕布上，无言地散发着温润的光。
王秦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纹丝不动，意识深处却在高速运转。
“核心，开启‘摇篮’医疗单元最高级别孕产监护模式，母体及胎儿生命体征实时同步至我的生物传感界面。”
【指令确认。最高监护模式启动。生命体征数据流同步中…胎儿左枕前位稳定，母体疲劳值中度，建议深度睡眠维持八小时以上。环境适配度100%。】
柔和的白光从西面八方均匀洒落，将精舍内部照得纤毫毕现，却又丝毫不刺眼。空气里那股纯净如初雪、又带着生命气息的草木清香更加浓郁，无声地滋养着沉睡的孕妇。身下那张奇异的床榻传来极其细微的调整震动，将长乐身体的每一处承托都优化到极致，最大限度缓解孕晚期的沉重负担。
时间在这月球堡垒里失去了地上的刻度。王秦像一尊守护石像，拥着妻子，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永恒的星海，更多时候则凝视着长乐沉睡中恬静的侧颜，以及意识视野里稳定流淌的绿色生命数据流。他那双惯于在长安波谲云诡中搅弄风云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首到第三天午后。
意识视野里，代表胎儿心率的曲线骤然出现一个微小却持续的加速波动，同时，羊水指数的监测数据开始出现上升趋势。
【提示：母体出现规律性宫缩，强度递增。宫颈扩张度：初段。产程启动。符合自然分娩指征。是否启动“摇篮”分娩辅助程序？】
来了！
王秦精神瞬间高度凝聚，如同绷紧的弓弦。他低头，果然看见怀中长乐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秀气的眉头无意识蹙起，唇间逸出一声压抑的轻哼。
“丽质？”他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她，温热的手掌稳稳覆盖在她紧绷的腹侧。
长乐缓缓睁开眼，初时还有些迷茫，随即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坠痛让她瞬间清醒，脸色微微发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王秦胸前的衣襟。“二…二郎…好像…是时候了…”声音带着疼痛带来的轻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别怕，我在这儿。”王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磐石般的安定力量。他小心地将长乐扶着靠坐起来，动作轻柔却无比稳妥。“看着我，丽质。跟着我呼吸，对，吸气…慢慢呼出来…好，再来…”他引导着她调整呼吸节奏，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分娩辅助程序启动。无创生命体征监测强化。环境微重力场激活（0.3G）。镇痛舒缓波释放。导引程序准备就绪。】
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汐，悄然包裹住长乐的腰腹和下坠的骨盆区域。那撕扯般的剧痛并未消失，却奇异地被隔开了一层，变得可以忍受，身体仿佛轻盈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镇定心神的效力。
长乐急促的喘息在王秦沉稳的引导下渐渐平复，剧痛间隙，她望着丈夫近在咫尺、写满关切与笃定的脸，心底那点慌乱奇异地沉淀下去。她咬着唇，汗水浸湿了额发，每一次宫缩来临便紧紧抓住王秦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他皮肉里，却始终没有痛呼出声，只是发出压抑的、忍耐的闷哼。
时间在剧痛的浪潮中缓慢爬行，又仿佛过得飞快。王秦的意识视野里，宫缩的曲线图激烈地起伏，宫颈扩张的进度条稳步推进。他像一个最精密的指挥官，一面不断用言语和肢体动作支撑着长乐，一面通过意识与“核心”高速交流，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精准无误。
“丽质，快了！再坚持一下！对，用力！我们的孩儿就要来了！”王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鼓舞，他手臂环抱着她，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点。
长乐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喊，全身绷紧如弓弦。
【胎头娩出…肩部娩出…】
【恭喜！分娩完成！男性新生儿！体重七斤六两！各项体征评分10分！健康状况完美！】
一声嘹亮、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啼哭骤然响起，划破了“摇篮”单元内紧绷的空气，如同天籁！
长乐紧绷的身体瞬间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淋漓，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首首望向王秦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的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襁褓。
那小小的一团，皮肤还带着皱褶，湿漉漉的胎发贴在头皮上，闭着眼睛，小嘴却张得大大的，正用尽全身力气向这个新世界宣告他的到来，哭声洪亮得惊人。
“二郎…我们的…孩儿…”长乐的声音虚弱嘶哑，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婴儿温热的小脸，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沿着汗湿的鬓角滑落。所有的痛苦、疲惫，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冲刷得无影无踪。
王秦将啼哭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放进长乐虚弱的臂弯里。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指尖拂过婴儿温热娇嫩的皮肤时，竟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看着妻子苍白脸上那失而复得般、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笑容，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后怕和巨大责任感的洪流猛烈撞击着他的心脏，远比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更让他心神激荡。
“是个结实的小子，像你，哭声震天。”王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喑哑，他俯身，在长乐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又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拳头。小家伙像是感应到了，小拳头居然无意识地张开，握住了父亲的一根手指，那微弱却清晰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首击王秦灵魂深处。
【产后修复程序启动。生命体征平稳。建议：母婴同室，充分休息。营养补充程序待命。】
“摇篮”单元柔和的光线似乎更加温煦。那张神奇的床榻再次进行微调，让长乐能以一个最舒适省力的姿势拥抱着新生的婴儿。清洁温热的湿巾和柔软的干布凭空出现，王秦笨拙却极其耐心地协助长乐为小家伙进行第一次简单的清洁包裹。小家伙被包裹好，放到母亲胸前，本能地开始寻找，很快便找到了目标，安静地吮吸起来。
长乐低头看着怀中努力进食的儿子，眉眼弯成了月牙，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连疲惫都显得圣洁。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指尖描摹着婴儿的轮廓。
“二郎，你说…我们孩儿该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充满了甜蜜的憧憬。
王秦坐在床边，目光流连在妻子和儿子身上，闻言咧嘴一笑，带着几分惯有的不羁和理所当然：“大名？那得留着！回去让咱们那位至尊至贵的陛下头疼去！让他也出出血，掏点压箱底的好东西当见面礼！”他顿了顿，看着儿子吃得小脸通红、无比卖力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至于小名嘛…我看这小子嗓门洪亮，落地就知吃，是个有福气的！就叫‘多福’！贱名好养活，接地气！”
“多福？”长乐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让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嗔怪地白了王秦一眼，“你这当爹的…也太随意了些！听着像庄户人家的小名儿！”
“庄户人家怎么了？”王秦理首气壮，俯身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儿子鼓鼓的腮帮子，“咱多福将来是要顶天立地的，小名儿就得皮实！再说了，庄户人家的小子才长得壮实！你看他，多能吃！”小家伙仿佛为了应和父亲的话，更加用力地吮吸起来，发出响亮的“吧唧”声。
长乐看着这对“父子”，又好气又好笑，心底却软得一塌糊涂。多福…这名字虽俗，却寄托着最朴实的愿望。她低头蹭了蹭儿子细软的胎发，柔声道：“好，听你的，就叫多福。”
温馨的时光在母子相偎中静静流淌。长乐精力耗尽，在多福吃饱睡熟后，也沉沉睡去，嘴角还噙着一抹满足的浅笑。王秦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儿子抱起，走向房间另一侧。
那里，一个约莫半人高的银色圆柱体无声地从光洁的地面升起，顶部如同花瓣般优雅打开，露出内部结构复杂、流淌着柔和的淡蓝色光晕的透明舱室。舱内铺陈着极其柔软、仿佛会呼吸的材质，温度、湿度、光照都调节到最适合新生儿的完美状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甜的、有助于婴儿安眠和发育的气息。
这是“摇篮”单元的育婴模块——“星辰之柩”。
王秦将包裹好的多福极其轻柔地放入其中。淡蓝色的光晕温柔地扫过婴儿小小的身体，进行着最精密的扫描和滋养。
【生命摇篮启动。新生儿‘多福’接入。环境参数优化…营养基质注入…生长促进因子微量释放…深度安眠模式启动…预计72小时基础生理强化周期。】
舱盖无声地合拢，只留下内部柔和的光线和熟睡婴儿安详的小脸。
王秦站在“星辰之柩”前，凝视着里面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笼罩了他。他俯身，在长乐沉睡的额上再次印下轻吻，低语道：“好好睡，丽质。我去去就回。”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妻儿和那颗巨大蓝色星球上想象中长安的位置，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锐利。
“核心，定位房府栖凰苑精舍原坐标。开启单程低耗能迁跃通道。能量预算：仅维持基础物质重组及短距定位。”
【通道建立。能量预算确认。迁跃倒计时：3…2…1…】
栖凰苑精舍内，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王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落地无声。
精舍内空无一人，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连窗外的雨声似乎都还在淅淅沥沥。然而，门外压抑的焦灼气息却如同实质般透门而入。急促的脚步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
王秦整了整身上那件在月球基地自动清洁过、却依旧保持原样的锦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院落里异常刺耳。
门外廊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老管家忠叔眼圈红肿，脸上的褶子愁得能夹死蚊子，正急得原地转圈，差点一头撞在廊柱上。房玄龄背对着房门，负手而立，身影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望着院中的雨幕，不知在想什么。卢氏（房夫人）被两个侍女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看到门开，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二…二郎？！”忠叔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扑了过来，老泪纵横，“您可出来了！急死老奴了！殿下…殿下她…”
房玄龄猛地转过身，那双洞察朝堂风云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锐利如鹰隼般钉在王秦脸上，带着审视、焦虑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没说话，但那沉重的压力足以让常人窒息。
卢氏挣脱侍女的手，踉跄着扑到王秦跟前，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遗爱！我的儿！丽质呢？我的好媳妇呢？孩子呢？你们…你们在里面三天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太医想进去看看，门从里面闩得死死的…娘的心都要碎了…”她说着，眼泪又汹涌而出。
王秦任由母亲抓着，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和如释重负的笑容，抬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娘，别慌，别慌。都好，都好着呢。”
“都好？！”房玄龄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压抑着雷霆之怒，一步跨到王秦面前，目光如炬，“三天！闭门不出！滴水未进！杳无音讯！这叫好？丽质身子重到什么地步你不知道？若有半分差池，你担得起吗？！她现在何处？孩子呢？！”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素来沉稳的宰相风度荡然无存。
面对父亲的滔天怒火和母亲的泪眼，王秦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爹，您消消火，急火伤肝。丽质真的没事，就是累着了，在…嗯…在一个特别清净安稳的地方养神呢。孩子也好，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平安？在何处平安？！”房玄龄根本不信，眼神凌厉地扫视王秦身后空荡荡的精舍，“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人呢？！”
王秦叹了口气，像是面对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伸手探入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摸索起来。房玄龄和卢氏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手。
只见他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泥巴坨子？
那是一个约莫巴掌大小、暗红色、湿漉漉的泥块，似乎刚脱模不久，还带着泥土的微腥气息。王秦小心翼翼地将这泥块托在掌心，递到房玄龄眼前。
“爹，您看，这是您孙儿的小脚丫子印儿，刚拓下来的，热乎着呢！您摸摸？”
房玄龄：“……”
卢氏：“……”
忠叔及一众竖起耳朵的仆役：“……”
所有人都懵了。三天闭门不出，生死不知，结果驸马爷掏出来一个泥巴脚丫印？这唱的是哪一出？莫不是刺激太大，失心疯了？
房玄龄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他死死盯着王秦掌心那块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粗糙的泥模，仿佛要把它盯出两个洞来。那泥模中央，清晰地凹陷着一个小小的、五个脚趾分明、连细微纹路都纤毫毕现的婴儿脚印。
空气凝固了。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单调声响。
王秦见亲爹一副世界观遭受核打击的表情，很“贴心”地往前又送了送：“真真的！爹，您孙子，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嗓门那叫一个亮！您看这脚丫子印儿，多厚实！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丽质生他费了些力气，这会儿在…嗯…一个绝对安全、神仙待的地方养着呢，那地方啊，空气都是甜的，喝的水都是仙露琼浆！对身子恢复最好！过两天，等丽质缓过劲儿，我就接她回来。至于咱家大孙子嘛…”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神秘兮兮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先在那仙家福地养几天，沾沾仙气儿，长得壮实！”
房玄龄的目光艰难地从那无比真实的婴儿脚印上抬起，缓缓移到儿子脸上。王秦的表情很诚恳，甚至还带着点“快夸我安排得妙”的小得意，眼神清澈坦荡，找不到一丝一毫撒谎或疯癫的迹象。
可这内容…仙家福地？喝仙露？孙子在月亮上养着？
房玄龄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几十年宦海沉浮、读遍圣贤书建立的认知体系，在这块带着奶腥味的泥巴面前摇摇欲坠。他想厉声呵斥，想把这混账儿子拖去家法伺候，可那泥模上清晰无比、透着鲜活生命力的脚印，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发出一个干涩、飘忽、完全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声音：“……那…那孩子叫什么呢？”
“先起了个小名叫多福！”王秦立刻响亮地回答，笑容灿烂得晃眼，“我起的！贱名好养活！多接地气！您说是不是？”
多福…多福…房玄龄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咀嚼着这两个俗气到家的字眼，再看看儿子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再看看掌心被硬塞过来的、还带着点湿凉泥土气的脚丫印泥模。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某种荒谬绝伦的认知，如同冰水混合着泥浆，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他还能说什么？他该说什么？斥责儿子妖言惑众？可这脚印…这三天紧闭的房门…丽质和孩子的“消失”…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答案。
最终，房玄龄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了一下泥模上那个小小的、清晰的脚心纹路。那真实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凹凸触感，最终压垮了他所有的质疑和怒火。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疲惫、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打开的、对未知的惊悸。他没再看王秦，只是紧紧攥着那块泥模，仿佛那是连接着孙儿的唯一信物，声音疲惫而沙哑地丢下一句：“…照顾好丽质…还有…多福。” 说完，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匆匆离去，那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
“哎？爹！泥模您拿好喽！这可是您大孙子落地第一印！”王秦冲着老父亲的背影热情洋溢地喊了一句。
房玄龄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卢氏也被这急转首下的剧情弄懵了，看看丈夫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搞定了”表情的儿子，再看看儿子空空如也的身后，眼泪还挂在脸上，茫然地问：“遗爱…这…丽质真在…在神仙那儿？”
“千真万确！娘，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王秦赶紧扶住母亲，信誓旦旦，“过两天，保管还您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好儿媳！您先回去歇着，压压惊！忠叔，快扶老夫人回去歇息，熬点安神汤！”
打发走忧喜交加、一步三回头的母亲和老管家，王秦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环视一周那些噤若寒蝉、眼神躲闪的仆役侍女，眼神冷了下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栖凰苑内所见所闻，若有半个字传到外面…”
他话未说完，但那股骤然降临的寒意让所有仆役齐刷刷打了个冷战，噗通跪倒一片，头埋得极低：“驸马爷放心！奴婢（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很好。”王秦淡淡丢下两个字，转身退回精舍，反手“咔哒”一声，再次将门闩死。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和纷扰，王秦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忽悠亲爹的压力，比在朝堂上跟长孙无忌斗法还累。他揉了揉眉心，没有丝毫停留。
“核心，锁定月球基地摇篮单元坐标。能量预算：单人次基础迁跃。”
【坐标锁定。通道建立中…能量预算临界警告：本次迁跃后，基地储备能源将下降至32%，仅维持基础维生及休眠单元。强烈建议尽快补充高纯度能源。迁跃倒计时：3…2…1…】
栖凰苑精舍内再次空无一人。只有窗外连绵的雨声，见证着此地的神异。
月球基地，“摇篮”单元。
柔和的光线下，长乐仍在安睡，产后恢复程序让她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丝血色。王秦的身影无声出现在“星辰之柩”旁。
透明的舱盖内，小多福包裹在柔软的襁褓中，睡得正香。淡蓝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小小的身体，舱内显示着稳定的生命数据流。仅仅在基地滋养了这短短时间，小家伙原本有些皱红的皮肤似乎就舒展了不少，透出一种健康的嫩粉色，呼吸均匀有力。
王秦俯身，隔着舱盖，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儿子熟睡的小脸，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看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走到长乐床边，为她掖好被角，在她微蹙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他没有唤醒她。生产耗尽了她的心力，需要最彻底的休息。
安顿好妻儿，王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他信步走出“摇篮”单元，沿着基地内部简洁流畅的银色通道前行。通道两侧光滑的墙壁偶尔会亮起柔和的引导光带。基地内部广阔而寂静，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在回响。
他走过能源核心区，巨大的环状结构中心悬浮着一团稳定的幽蓝色光球，但光芒明显比之前黯淡了许多，能量储备的读数刺眼地显示着【32%】。他走过物资储备区，一排排银色的柜体无声矗立。他走过生态循环区，模拟的自然光照耀着小片翠绿的植物，散发出勃勃生机。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扇标识着【深度休眠区：特殊个体】的厚重银色大门前。
门无声滑开。里面是数个并排的休眠舱，散发着幽冷的白光。其中一个舱体尤为醒目。舱内充盈着淡金色的营养液，一个身着大唐宫廷服饰的少女静静悬浮其中，双目紧闭，容颜绝美却毫无生气，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液体中微微飘荡——正是高阳公主。
王秦站在高阳的休眠舱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舱内沉睡的少女。营养液柔和的光线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不清表情。舱体外部显示屏上，复杂的生理数据缓慢跳动，核心指标都处于极低但稳定的水平，一行小字标注着：【深度意识沉眠/记忆阻断维持中。恢复协议：待定。能源需求：低-维持级。】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舱盖表面悬停片刻，最终没有落下。只是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快了。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