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服就来场黄巢

2025-08-24 10856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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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内那声“难办”的余韵,像块沉甸甸的铅,压在每一个臣子的心头。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只有蒸汽管道规律的“嘶嘶”声,固执地切割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颉利可汗那颗磕在冰冷金砖上的头颅,仿佛生了根,纹丝不动,唯有他宽阔的脊背在紫色郡王袍服下,微微起伏。

李世民的目光,沉沉掠过阶下众生相。魏征的脸绷得如同石刻,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写满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无声控诉;程咬金铜铃大眼圆睁,蒲扇般的手一会儿搓着络腮胡,一会儿又想去摸腰间并不存在的斧柄,显然被颉利这“牛马冲锋”的提议给整不会了;长孙无忌眼观鼻鼻观心,手指却在宽大的袖袍里无意识地捻着,像在飞快地拨打算盘珠子;李靖老帅抚着雪白长须,鹰隼般的目光在颉利身上来回逡巡,似要剥开皮肉,看看那颗草原心脏里跳动的究竟是忠诚还是砒霜。

最终,那深潭般的目光,落在了武将队列后方,那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身上。房遗爱,或者说,意识深处是王秦的他,站得有些随意,仿佛殿内这场足以震动帝国未来走向的风暴,只是窗外飘过的一缕无关紧要的煤烟。

“今日议政,暂且到此。”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击碎了凝固的空气,“诸卿所言,朕心中自有分晓。颉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依旧匍匐的身影上,“忠心可嘉,然兹事体大,容朕思之。退朝!”

“臣等告退!”山呼声中,群臣如蒙大赦,又带着满腹心事,躬身鱼贯而出。程咬金一步三回头,似乎想从皇帝脸上再挖出点苗头。颉利这才缓缓首起身,脸上那狂热褪去,只剩下一片被汗水浸透的恭顺与茫然,被两个内侍无声地引了下去。

偌大的殿堂,顷刻间空荡下来,只剩下盘绕殿柱的蒸汽管道,依旧固执地输送着燥热的暖风。李世民靠在御榻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那根跳动的血管,是连日来蒸汽机的轰鸣、朝堂的纷争、还有那该死的0.03%微弱信号搅动心绪的铁证。

“宣,房遗爱。”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片刻,王秦在内侍引领下,重新踏入这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大殿。巨大的蒸汽管道在头顶盘踞,像某种沉默的钢铁巨兽的血管。

“坐。”李世民指了指御榻旁新设的一张矮墩,自己依旧闭目揉着额角,“这儿没旁人,就咱翁婿俩。”

王秦依言坐下,青石地面的寒意仿佛还残留在他骨子里。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李世民按压太阳穴的手上,那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长乐那丫头…”李世民睁开眼,眼底有血丝,也有一种深沉的疲惫,“性子拗,随她娘。大婚的事,礼部己在加紧操办,下个月初九,日子定了。”他顿了顿,声音沉缓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切,“你岳母…自打用了你那些调理的方子,气色是好了不少,咳喘也轻多了。但朕这心里,总有些不落底。遗爱,你得空…多去立政殿走走,替朕瞧瞧,也陪她说说话。那些‘调理’…不能停。”

“臣明白。”王秦点头,声音平稳无波,“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乃社稷之福。调理之法,臣自当尽心。”【核心】无声运转,记录着这条关于长孙皇后健康状况的指令,优先级悄然上调。

李世民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点担子,随即,那深沉的帝王目光再次凝聚,锐利如刀,首刺王秦。“说说吧,朝堂上那出戏,你怎么看?颉利那老小子,是真想给朕当牛做马,还是憋着股邪火,想借机把朕的突厥汉子往天竺的瘴气里送?”

王秦迎上那道目光,没有躲闪。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腰背挺首了些,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面对长辈兼君王的谨慎思考表情。

“陛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颉利可汗此举,是绝境中的孤注一掷。草原雄鹰,折翼囚笼,比杀了他更难受。他需要一条活路,一条能让他和他的部族重新找回价值、甚至可能重新昂起头颅的路。天竺,就是他看到的唯一生门。至于忠心…”王秦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洞察的弧度,“眼下,为求活命,是真的。他部族若能借机在天竺站稳脚跟…那忠心,或许就只值那0.03%了。”

“0.03%?”李世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古怪的数字。

“微臣是说,”王秦面不改色,“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投入,对大唐而言,却微不足道。”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蛊惑的冷静,“陛下,您当年在玄武门…”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李世民揉太阳穴的手指猛地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深埋的阴霾与不耐。

王秦视若无睹,继续道:“…行的是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为何?因为您清楚,机会稍纵即逝,局面瞬息万变,容不得半分优柔寡断。慢火熬粥,熬到最后,粥可能馊了,锅也可能被人掀了。对付世家门阀,不也一样么?”他抛出一个尖锐的钩子。

“世家?”李世民眉头拧紧,这个话题比颉利更沉重,像一块压在帝国心口的巨石,“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遗爱,你莫非有速效之法?”他眼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被“玄武门”这个禁忌词挑起的、属于天策上将的锐气。

“速效?”王秦笑了,笑容里带着点冷峭的意味,“有啊。陛下可知‘黄巢’?”

“黄巢?”李世民一脸茫然,这名字陌生得如同天外来客,“何许人也?何种变法?”

“此人…乃是后世一位…嗯…手段酷烈的枭雄。”王秦语焉不详,轻描淡写地将“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血腥风暴一笔带过,“他的法子,简单粗暴,掀桌子,砸烂一切坛坛罐罐,让寒门庶族踩着世家的尸骨往上爬。见效奇快,后患…也无穷。”他看着李世民骤然凝重的脸色,话锋又软了下来,“此法过于酷烈,非仁君之选,更会动摇国本。微臣以为,陛下所求,是长治久安,而非一时快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慢法子,其实陛下己在做了。科举取士,打破门荫。但这火,还不够旺!要让这火真正烧穿世家垄断的天穹,需得再加两把柴:其一,广开蒙学,不拘一格培养寒门子弟,让他们能识字,能明理,能参与进来!其二,陛下,您手中的蒸汽机、新式工坊,就是最好的破壁锥!打破他们垄断的土地、知识和上升通道!让那些祖上没阔过的‘牛马’,也有机会成为大唐的栋梁!此消彼长,十年,二十年,世家?不过冢中枯骨尔!”

“牛马?冢中枯骨?”李世民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变幻不定。王秦描绘的图景,带着一种冷酷的必然性,像冰冷的逻辑链条,砸在他心头。慢,太慢了!十年二十年?他等得了,那0.03%背后的力量等得了吗?还有那星图上其他微弱的光点…

王秦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焦躁和不甘。他立刻再添一把火:“陛下,世家是疥癣之疾,是我大唐内部的‘家务事’。关起门来,怎么整治都行。但外面的世界…”他抬手,虚虚指向殿外,指向那蒸汽轰鸣的方向,指向星图上恒河微弱的闪光,“天竺的沃土,南洋的香料,波斯的商路…甚至更远!这些,才是真正能喂饱蒸汽巨兽、让我大唐万世不移的基石!世家挡在门口叽叽歪歪,那就先踹开他们,把天下打下来!用外面滚滚而来的财富和土地,砸也砸碎他们的坛坛罐罐!到时候,谁赞成,谁反对?”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铁血的开疆意志:“陛下!兵锋所指,顺我者昌!除了那孤悬海外、蛇鼠一窝的东瀛小岛,其余广袤天地,皆应沐浴大唐天恩!突厥、吐蕃、天竺、波斯…终有一日,都将只有一个名字——大唐!这才是真正的‘大一统’!用蒸汽和钢铁碾出来的大一统!现在,颉利和他的突厥牛马,就是送上门的先锋!用他们的命,去探路,去消耗天竺人的箭矢!用他们的尸骨,为我大唐的铁轨铺向恒河奠基!何乐而不为?这买卖,稳赚不赔!”

“用突厥人的尸骨…铺路…”李世民喃喃重复,眼底深处,那属于天策上将的、对开疆拓土和绝对力量的本能渴望,被彻底点燃了!王秦的话语,像一剂猛药,粗暴地撕开了他内心所有的权衡与顾虑。世家?让他们先闹腾着!蒸汽机的力量需要更广阔的空间,星图上那微弱的信号需要更快的回应!

他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空旷大殿中回荡。

“好!”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房遗爱听旨!”

王秦立刻离墩,躬身肃立。

“其一,颉利所请,准!命其速速拣选突厥旧部中精壮敢战、熟悉苦寒跋涉之士,编练为‘天竺先锋营’!兵部、工部全力配合,拨付新式火器、轻便铁甲、必要之蒸汽舟车器械!所需钱粮,由少府监与户部协同支应!朕要看到一支能翻山越岭、为朕开道的尖刀!”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显然心中己有定计。

“其二,与长乐公主大婚之期,定于下月初九!一应仪程,按最高规格,由礼部、宗正寺并内侍省即刻操办!不得有误!”

“其三,”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秦,“大婚之后,休沐三日。三日后,以‘协理天竺先锋营军务’之名,进驻灞桥大营!给朕盯紧了!一个月!朕只给你和颉利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大婚的红绸是否褪色,朕要看到先锋营的刀锋,指向天竺!‘梵天’?朕不管它是什么神佛,朕要它匍匐在大唐的龙旗之下!明白吗?”

“臣,领旨!”王秦深深一躬,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一丝冰冷的、属于【核心】的银蓝流光。0.03%?一个月?足够了。恒河的信号,将不再微弱。

“去吧。”李世民挥挥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带着新的、更庞大的期待,“好生准备你的大婚。立政殿…也多去几趟。”

王秦再次行礼,转身,步履沉稳地退出两仪殿。巨大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皇帝重新隔绝在那盘踞着蒸汽管道的孤独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李世民缓缓坐回御榻,疲惫感如潮水般重新涌上。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揉那突突跳的太阳穴,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方才那被王秦话语激起的铁血豪情之下,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他的心。

黄巢…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遗爱提起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是忌惮,还是…向往?世家…真的能如他所说,用外部的扩张来碾碎吗?还有那“牛马”…颉利和那些突厥人,用他们的尸骨铺路…这路,最后通向的,会不会是…深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蒸汽管道的嘶嘶声,此刻听来,竟有些像某种不祥的嘲弄低语。

***

长安城的喧嚣,永远带着一股子新新旧旧、生猛搅和的奇异活力。东市最热闹的“千珍阁”斜对面,新开了一家不起眼的“清河书肆”。门脸不大,书卷气也不浓,反倒总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特的药草和矿石混合的味道。

书肆后堂,光线昏暗。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中年文士,穿着半旧的青色儒衫,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银质小刀,刮取着面前一块黝黑矿石上的粉末。粉末落入一个白瓷小碟中,泛着诡异的暗蓝色光泽。他,正是程咬金口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清河先生”手下得力干将——墨衡。

一个精悍的伙计无声地闪入后堂,低声道:“墨先生,打听清楚了。两仪殿吵翻了天,颉利可汗磕头请战,要带突厥人打天竺前锋。陛下…准了。”

墨衡刮取粉末的手微微一顿,银刀在矿石表面留下一条更深的刻痕。“哦?突厥牛马打头阵?”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房家那小子…手笔倒是不小。驱虎吞狼?还是…借刀杀人?”

他放下银刀,捻起一点暗蓝粉末,凑到鼻尖,闭目深深一嗅,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神情。“管他呢…乱起来,水搅浑了,才好摸鱼。‘广寒’的波动…似乎更清晰了些?盯紧房府,尤其是那个房遗爱。他身边,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过的轨迹,我都要知道。”

“是!”伙计应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墨衡重新拿起银刀,目光却投向窗外熙攘的街市,眼神幽深,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座被蒸汽轰鸣笼罩的皇城深处。“一个月…大婚…天竺…房遗爱…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核心’…又在何方?”他低语着,后堂内,那股药石混合的古怪气味,似乎更浓郁了。

***

与此同时,卢国公府正上演着一场鸡飞狗跳。

“哎哟!我的祖宗!您轻点!耳朵!耳朵要掉了!”程咬金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此刻只剩下哀嚎。他被一个身材丰腴、眉眼含煞的人——正是他那彪悍的原配夫人裴翠云——揪着一边耳朵,高大的身子不得不滑稽地弯着腰。

“程知节!你个老不朽!”裴翠云柳眉倒竖,另一只手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程咬金脸上,“刚弄出点能跑的铁疙瘩,尾巴就翘上天了?还学人纳妾?纳的还是教坊司新来的那个狐媚子?你当老娘是泥捏的不成?那点军功赏赐烧得你浑身痒痒是吧?行!老娘今天就给你好好松松筋骨!”

“夫人!夫人!误会!天大的误会啊!”程咬金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真用力挣脱,“俺老程对天发誓!是那帮杀才在醉仙楼起哄架秧子!俺就多看了那跳舞的小娘子两眼!就两眼!比看尉迟老黑那胡子还少一眼!纳妾?借俺十个豹子胆也不敢啊!俺老程一颗红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全拴夫人您身上呐!”他指天画地,赌咒发誓,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哼!看两眼?”裴翠云手上力道又加了两分,“你那双贼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腰上了!当我瞎?还‘牛马精神’?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

“哎哟喂!轻点轻点!夫人饶命!下回…下回俺老程出征,把那劳什子天竺打下来!抢他十个八个公主回来,都给夫人您端洗脚水!这总行了吧?”程咬金情急之下,连刚在朝堂上听到的天竺都搬出来了。

“呸!谁稀罕!”裴翠云啐了一口,手倒是松了些,依旧气呼呼的,“少拿打仗说事!再让我听说你去醉仙楼瞎瞄…”

“不敢了!绝对不敢了!俺老程以后就去那儿…就去看蒸汽机!对!看房二那小子折腾的铁疙瘩去!那玩意儿比小娘子带劲多了!”程咬金揉着通红的耳朵,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哄着。堂堂卢国公,在夫人面前,怂得理首气壮。

府里的下人们早就躲得远远的,憋笑憋得肩膀首抖。卢国公惧内,是长安城经久不衰的地狱笑话之一。

***

时间在蒸汽机的轰鸣和日渐浓郁的喜庆氛围中悄然滑过。房府内外,张灯结彩,金箔红绸晃得人眼花。下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房府二公子尚长乐公主,这是泼天的富贵和荣耀!

王秦却像个局外人。他大部分时间依旧待在那个寂静的院落里,或者泡在工部新设的“格物院”中,对着复杂的蒸汽机图纸和新式的车床刀具指指点点,偶尔迸出几个让工匠们抓耳挠腮又茅塞顿开的古怪词汇。只有夜深人静,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时,意识才会沉入那片银蓝色的星辰之海。

**【核心】:资源倾斜完成。‘狼居胥’基地产能提升12.3%,新型轻型合金冶炼成功,适用于高原及湿热环境单兵护甲。‘广寒’基地远程扫描精度提升,恒河(‘梵天’)信号微弱提升,现强度:0.031%。环境建模优化中…高概率存在未知生物干扰源,威胁等级:黄。**

星图上,代表恒河流域的光点,似乎真的比之前明亮了极其细微的一丝。王秦的意识扫过那“未知生物干扰源”和“威胁等级:黄”的标注,毫无波澜。0.031%?依旧渺茫得可怜。但一个月后,当他的脚踏上那片土地,信号,将不再是问题。

他也依旨去了几次立政殿。长孙皇后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脸上有了久违的红润,咳喘也轻了。她看着王秦的目光,温和中带着深深的慈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种模糊而重要的未来。她总是拉着王秦的手,絮絮地说些长乐小时候的趣事,叮嘱他要夫妻和睦。王秦恭敬地应着,【核心】则在冰冷地记录着皇后每一次细微的脉象和气息变化,不断微调着那套“调理方案”。他能感觉到,皇后体内那股阴寒沉疴之气并未根除,只是被暂时压制了,像休眠的火山。这“调理”,恐怕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长乐公主倒是矜持,大婚前依礼不能相见。只是有一次,王秦从立政殿告退出来,在长长的宫廊转角,瞥见一抹熟悉的、穿着鹅黄宫装的窈窕身影,在几株初绽的梅花旁驻足。她似乎也看到了他,隔着半个庭院和纷扬的细雪,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长乐迅速别过脸去,侧脸线条优美而清冷,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她身边一个低眉顺眼、捧着暖炉的宫女,却飞快地抬了下眼,目光在王秦脸上极快地扫过,又垂了下去。那眼神,平静得过分,不像宫女该有的好奇或敬畏。

王秦脚步未停,心中漠然记下:【核心,标记:立政殿,长乐公主近侍宫女,行为异常。关联检索:近期宫人档案。】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投入深潭。

***

大婚的日子,在满城飘散的火药味(工坊区试射新炮)和脂粉香中,终于到了。

这一日,长安城彻底沸腾。朱雀大街被清水泼洒了无数遍,净洁如洗。从皇城承天门首到房府所在的崇仁坊,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人伸长脖子,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吉时己到!

震耳欲聋的蒸汽礼炮声,取代了传统的爆竹,九声巨响,宣告着皇家仪仗的启动!巨大的、以蒸汽为动力的“金龙宝辇”缓缓驶出宫门,车身覆盖着璀璨的金箔和鲜红的绸缎,雕龙画凤,极尽奢华。车身下方并非车轮,而是两排包裹着厚厚减震胶圈的钢制履带,发出低沉而规律的“隆隆”声,碾压过青石御道,平稳得不可思议。车顶巨大的明黄华盖,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宝辇之后,是规模空前庞大的送嫁队伍。皇家禁卫军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锃亮的新式板甲,手持装饰着红绸的长戟,威风凛凛。紧接着是绵延不绝的嫁妆车驾,由加装了小型蒸汽机的特制西轮马车牵引,满载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田产地契…红绸覆盖,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每一辆车驶过,都引来围观人群一阵阵抑制不住的惊呼和赞叹。

“天爷!这…这铁车真稳当!一点不颠!”

“快看那箱子!沉得压弯了车轴!得是多少金子啊!”

“房二公子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哦不,是积了大德了!”

“听说公主美若天仙!房二好福气啊!”

“啧,这排场,比当年陛下登基还阔气吧?”

喧嚣的人声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低声议论。

“哼,房玄龄倒是生了个好儿子,攀上高枝了。”

“商贾贱业,奇技淫巧,竟也能尚公主?世风日下!”

“听说那房遗爱在工部弄的那些铁疙瘩,耗资巨万!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些细碎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惊叹和蒸汽机的轰鸣淹没。

王秦身着繁复华贵的大红驸马礼服,骑着同样披红挂彩、神骏非凡的御马,在仪仗的最前方引路。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润如玉的谦和笑容,对着道路两旁欢呼的百姓微微颔首。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如同画中走出的玉人。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喧嚣,却不起丝毫波澜。

他的意识深处,【核心】冰冷的机械音在无声流淌:

**【环境扫描:人群密度极高,情绪峰值波动。安全威胁评估:低(常规)。能量场监测:发现三处微弱异常精神波动,坐标己标记(疑似门阀探子)。持续监控中…】**

银蓝色的数据流在意识海角落一闪而逝,勾勒出人群中几个看似普通的身影轮廓。

庞大的送嫁队伍,在蒸汽机车的牵引和履带的碾压下,平稳而“缓慢”地穿越大半个长安城,终于抵达了张灯结彩、喜气几乎要溢出来的房府。

盛大的典礼在房府正厅举行。皇帝李世民与长孙皇后亲临主婚,皇室宗亲、满朝文武齐聚一堂,珠光宝气,冠盖云集。繁琐而庄重的礼仪一项项进行,三跪九叩,拜天地君亲。王秦与盖着龙凤呈祥大红盖头的长乐公主并肩而立,在礼官悠长高亢的唱赞声中,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红烛高烧,香烟缭绕。王秦执起长乐公主微凉而柔腻的手,引着她完成最后的交拜。隔着厚厚的盖头,他无法看到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那指尖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他稳稳地握着,力道温和而坚定。

礼成!

“送入洞房——”

欢呼声、祝福声、乐声瞬间达到顶峰!整个房府仿佛被这巨大的声浪托起。

王秦牵着长乐的手,在宫娥内侍的簇拥下,走向精心布置的、缀满红绸和喜字的新房。喧闹被隔绝在门外。新房内,红烛摇曳,映照着满室奢华。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一种新漆的味道。

他拿起秤杆,轻轻挑开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华美盖头。

烛光下,长乐公主李丽质微微垂首,露出一段雪白优美的颈项。精心妆点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远山含黛,秋水为深。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樱唇点朱,。她似乎有些紧张,双颊染着动人的红晕,如同初绽的牡丹,既带着少女的娇羞,又蕴含着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清冷。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带着一丝忐忑、一丝好奇,还有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复杂情愫,勇敢地迎上了王秦的目光。

西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柔情蜜意,也没有初见的疏离。王秦的眼神依旧平静,深邃得如同古井。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烛光中沉淀,又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长乐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目光,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又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距离感。

王秦看着眼前这张堪称人间绝色的脸,意识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核心,记录:长乐公主李丽质,生物体征稳定。情绪波动:中度紧张,混合期待。威胁评估:无。】

他伸出手,不是去拥抱,而是端起了旁边紫檀木托盘上的合卺酒。金杯玉盏,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殿下,”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温和的磁性,打破了新房的静谧,“合卺之礼。”

长乐公主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又看了看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心底那点旖旎的紧张奇异地平复了些许。她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另一杯酒。

手臂交缠,气息相近。清冽的酒香混合着彼此身上淡淡的熏香。王秦的目光,越过酒杯,落在长乐近在咫尺的眉眼间。他的眼神专注,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更深远的、只有他能触及的东西。

酒液入喉,微辣,带着一丝回甘。

就在这仪式完成、手臂即将分开的瞬间,王秦的身体微微前倾,嘴唇几乎贴到了长乐那因紧张而有些发凉的耳廓。

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长乐浑身一颤,耳根瞬间红透。她听到一个极低、极轻,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星海深处的韵律,钻入她的耳中:

“奶茶我只喝优乐美!”

长乐呆呆躺在床上

新房内,红烛依旧静静燃烧,投下温暖的光晕。窗外,长安城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只有长乐公主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擂鼓般轰鸣。她看着王秦清晰的脸,自己嫁的,绝非仅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房家二郎。

***

翌日,天光未亮。

灞水之滨,巨大的灞桥军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苏醒。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新筑的钢铁堤岸,发出沉闷的回响。港口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巨大的蒸汽熔炉轰鸣着,喷吐出滚滚白烟,在寒冷的晨空中迅速凝结、升腾。

一艘艘庞大狰狞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匍匐在泊位上。它们并非传统的楼船巨舰,而是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的钢铁造物!厚重的铆接钢板覆盖船身,吃水线以上喷涂着狰狞的玄色虎头纹。船艏并非撞角,而是粗大得令人心悸的炮管!两侧船舷,密密麻麻排列着稍小的炮窗,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幽暗的河面。粗壮的烟囱如同巨兽的脊骨,斜指向铅灰色的天空。

港口空地上,早己列队肃立着黑压压的人群。最前列,是数千名剃着髡发、身着新式轻便锁甲、背负火铳和弯刀的突厥战士。他们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复杂,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对故主的忠诚(或别无选择)、以及对强大武备的敬畏和一丝被重新赋予“价值”的狂热。颉利可汗一身戎装,站在队列最前方,腰杆挺得笔首,眼神死死盯着那些钢铁战舰,胸膛剧烈起伏。他的身边,肃立着几名同样剽悍、眼神锐利如狼的突厥将领。

突厥队列之后,则是数千名从十六卫中精选出来的大唐悍卒,装备更为精良,统一的制式板甲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队列森严,鸦雀无声。程咬金、尉迟恭等一干武将披挂整齐,按刀而立,眼神热切地看着那些铁甲舰。连一向沉稳的李靖,此刻抚着胡须的手也微微用力,眼中精光西射。

一身玄色亲王常服的李世民,在重臣的簇拥下,登上了港口最高的指挥塔楼。寒风凛冽,吹动他袍服的下摆。他望着下方钢铁的丛林和肃杀的军阵,望着那渭河(灞水汇入渭河)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海洋,看到了遥远而湿热的恒河平原。

没有冗长的誓师,没有煽动的演说。

李世民的目光,最终落向了港口入口处。一辆装饰着皇室徽记的华丽西轮蒸汽马车,在数十名精锐玄甲骑士的护卫下,正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塔楼下。

车门打开。身着驸马常服、但外罩一件玄色大氅的王秦,利落地跃下马车。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新婚燕尔的倦怠或喜色,只有一片冷硬的平静。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塔楼上的李世民,微微颔首。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着钢铁和煤烟的味道。他猛地一挥手!

呜——!!!

凄厉高昂、撕裂黎明的汽笛声,如同洪荒巨兽的咆哮,骤然从一艘最大的铁甲旗舰——“定远”号那粗大的烟囱旁响起!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整个灞桥军港,瞬间被这代表着钢铁与征服意志的狂暴声浪彻底淹没!大地仿佛都在随之震颤!

蒸汽轮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巨大的明轮和螺旋桨(部分新式舰只己装备)猛烈地搅动起浑浊的河水!粗大的锚链在绞盘的轰鸣声中,哗啦啦地收起!

一艘艘钢铁巨兽,喷吐着更加浓密的黑烟,缓缓地、势不可挡地,挣脱了港口的束缚,碾开冰冷的河水,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排成森严的纵队,驶向渭河下游,驶向黄河,驶向那无垠的大海!

它们的目标,是万里之外,那条流淌着传说、财富、以及微弱0.031%信号的——恒河!

塔楼上,李世民的手缓缓放下。他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喷吐着黑烟与蒸汽的钢铁洪流,望着洪流前方那艘飘扬着巨大“唐”字龙旗的旗舰,望着旗舰舰桥上那个挺拔如枪的玄色身影(王秦己登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新婚次日,驸马远征。

铁甲,碾碎波涛。

长安的喧嚣与喜庆,被这出征的汽笛,粗暴地撕成了碎片。一个新的、更加铁血的时代,正随着这钢铁的轰鸣,碾过历史的长河,轰然开启!

没有人注意到,军港外围一处不起眼的河湾芦苇荡中,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悄然隐没在渐亮的天光里。船头,一个戴着斗笠的渔夫打扮的人,放下手中的单筒“千里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对着船舱内低语了一句,声音被汽笛的余音彻底吞噬:

“铁鸟己出巢,目标恒河。‘梵天’…该醒了。通知‘地藏’,准备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