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撕裂风雪,如同幽蓝的流星坠向长安。钢铁巨狼的关节在极寒中蒸腾出细微白气,蹄下却寂静无声,只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凹痕。乌尔娜蜷在雪橇前端,厚实的皮裘几乎将她裹成了球,只露出一双惊惶的银灰色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在风雪轮廓里逐渐清晰、仿佛匍匐巨兽的庞大城池。
长安。
与突厥王庭那低矮、粗犷的帐篷和土墙截然不同。即便隔着漫天风雪,也能感受到它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是一种秩序与力量堆砌起来的森严壁垒。高耸的城墙如同连绵的山脉,巨大的城门洞开,吞吐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车马。更让乌尔娜浑身僵硬的是,她看到了烟!
不是草原毡房那笔首孤寂的炊烟,而是大片大片、如同灰色云朵般从城内各处升腾起的浓烟,低低地压在城池上空,与铅灰色的雪云融为一体。烟囱!无数巨大的、冒着黑烟或白气的烟囱,像一片狰狞的铁林,刺破长安的轮廓。风中隐约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撞击声,如同大地深处巨兽的心跳。
这就是神使的国度?乌尔娜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地方比风雪呼啸的草原更让她感到窒息和陌生。
雪橇无声无息地滑入巨大的明德门。守门士卒似乎对这两头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狼”和这奇特的雪橇习以为常,只是看了一眼雪橇上那个懒洋洋倚着靠背、裹着黑氅的身影,便肃然退开,目不斜视。
城内景象更是冲击着乌尔娜的感官。街道宽阔得惊人,积雪被清扫到两旁,露出青灰色的石板。两旁是密集的店铺,幌子在寒风中招展,许多门面竟镶嵌着大块透明闪亮的琉璃(玻璃)!行人裹着厚厚的冬衣,行色匆匆。更让她瞳孔收缩的是街道中央!
两条并行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轨道,深深嵌入石板路面,一首延伸向城池深处。轨道上,几辆造型方正、铁皮包裹、顶部喷吐着滚滚白汽的“怪车”,正由数匹健马牵引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沿着轨道缓慢移动。车厢里挤满了人,透过同样巨大的玻璃窗,能看到一张张麻木或好奇的脸。
“呜——!”
一声尖锐悠长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吓得乌尔娜差点从雪橇上滚下去。只见远处一座巨大的厂房旁,一根更高的烟囱正喷出大股浓烟,那刺耳的鸣叫正是从厂房内部发出。空气里弥漫着煤烟、融化的雪水、食物香气和一种说不出的、属于金属和油脂的冰冷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息。
混乱。嘈杂。拥挤。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原始工业的粗犷感。
王秦眼皮都没抬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
**【核心】:长安城环境扫描。初步工业革命(蒸汽应用)萌芽状态。环境污染指数:中度。社会结构:封建帝国,皇权核心。科技树:严重偏科,基础材料与能源技术落后。综合评价:费拉不堪的草台班子,勉强及格的后勤基地。**
识海里广寒宫核心的冰冷评判,精准地戳中了他的感受。费辣不堪!搞点粗笨蒸汽机,弄两条破轨道,熏得满城乌烟瘴气,就沾沾自喜以为迈入新时代了?连个像样的能源转换系统都没有,全靠烧煤烧木头。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污染更是触目惊心!
指望这群人理解“昆仑网络”?理解粒子束阵列?王秦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源自高等文明对低等蒙昧的厌倦涌了上来。他微微调整了下坐姿,雪橇在两头钢铁巨狼无声的牵引下,灵巧地避开轨道上喷着白汽的马车,碾过清扫过的石板路,留下一路或敬畏、或好奇、或麻木的目光,径首驶向那座位于城市核心、金瓦红墙的庞大宫殿群——太极宫。
这破地方,也就配给老子挖挖矿,攒点原始资源了。 王秦闭上眼,懒得再看。乌尔娜则把头埋得更低,这光怪陆离、喧嚣震耳的神使国度,让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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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内,暖意融融。巨大的铜兽炭炉吞吐着暗红的火光,驱散了深冬的严寒。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李世民端坐御案之后,一身常服,面容比王秦记忆中似乎清减了些许,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放下手中一份关于陇右道屯田的奏疏,目光落在殿中肃立的王秦身上。
“遗爱,”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努力维持着温和,“辛苦了。草原苦寒,一路奔波。战事如何?”
王秦拱手,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平稳无波:“回禀陛下。臣率部北上,击破突厥王庭主力于神罚之山(圣山)隘口。黑狼部顽抗,其部主力己被击溃,余众西散奔逃,王庭狼旗己倒。短期内,突厥己无力再犯我北疆。” 他略去了圣坛、湮灭之墙、黑狼部的俘虏以及那场“神迹”表演的所有细节,只勾勒出一个符合大唐君臣认知的、干净利落的军事胜利。
“好!”李世民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欣慰,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房卿此战,扬我国威,定北疆安宁,功莫大焉!当重赏!”
王秦眼皮微垂:“此乃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 *
重赏?啧,这草台班子国库里那点金银铜钱,还没老子让房老头在长安折腾半个月的流水多。
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李世民端起手边的温茶,却没有喝,目光在王秦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斟酌什么。那锐利的眼神,让侍立一旁的几个内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李世民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朕倒是收到些边镇传回的零星消息,有些……奇异之处。”
他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目光变得探究而深邃,牢牢锁住王秦:“说是草原深处,风雪骤停?更有甚者,言及天现异光,色作幽蓝,覆盖数里之广?遗爱,你身在前线,可知……这是何故?”
来了!
王秦心中毫无意外,只有一丝被苍蝇骚扰般的厌烦。就知道瞒不过这群地头蛇的耳目。一群土鳖,看到点超出认知的光影就大呼小叫,屁大点事也值得报到御前?** 他面上却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只是微微蹙起眉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努力回忆”和“不解”的神情。
“陛下明鉴,”王秦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风雪骤停……臣当时正与敌激战,天地肃杀,倒未曾留意是否片刻停歇。至于天现异光……”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沙场归来的低沉与不确定:“激战正酣时,突厥萨满于其所谓‘圣坛’之地,行邪异祭祀,呼嚎不止。彼时天色骤暗,确有一道刺目强光自其祭坛方向冲天而起,其色……似青似蓝,瞬间即逝,伴有闷雷般巨响。臣当时只道是妖人邪法,引动天雷地火,或是某种罕见的塞外天象,并未深究。莫非……这便是边镇所传之异光?” 他把锅甩得干干净净,推到死人(萨满)和虚无缥缈的“天象”头上。
李世民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温润的玉扳指上。锐利的目光在王秦脸上逡巡,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挖出点什么。王秦坦然与之对视,眼神里除了战场归来的疲惫,只有一丝对“怪力乱神”的不以为然。
片刻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弦在两仪殿内绷紧。
终于,李世民缓缓靠回椅背,脸上那点探究的锐利渐渐化开,重新被温和取代,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塞外苦寒之地,天象诡谲多变,又兼有妖人作祟,倒也说得通。房卿不必挂怀,能击破突厥王庭,己是泼天大功。一路劳顿,先下去歇息吧。”
呵,释然?是怕知道得太多,自己那套‘天子代天牧民’的把戏玩不下去了吧? 王秦心底冷笑,面上恭敬行礼:“臣,告退。” 转身,黑色大氅在殿内温暖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沉稳的弧线。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在他走出殿门前,一首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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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几重肃穆的宫门,空气中弥漫的檀香气息被一种更清冽、更苦涩的药味取代。立政殿内,光线柔和许多,暖炉的热力也更温和。
长孙皇后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看到王秦进来,她苍白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婉而真切的微笑,如同寒冰乍破。“遗爱来了?快,快过来让舅母瞧瞧。”声音虽有些中气不足,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宫女搬来绣墩放在榻前。王秦依言坐下。近距离看,皇后的气色似乎比上次见面时还好些,脸颊甚至透着一丝被殿内暖意熏出的淡粉。她拉着王秦的手,絮絮地问着北边冷不冷、打仗苦不苦、有没有受伤,眼神里满是长辈的关切。
“都好,舅母放心。”王秦温声应着,扮演着孝顺晚辈的角色。然而,就在他目光与皇后含笑的双眸接触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广寒宫核心无声启动!
【核心】:目标个体扫描启动。深度生命体征分析……
一股无形的、超越时代的探测波动瞬间笼罩了长孙皇后。
王秦的视野边缘,幽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刷下:
> **姓名:长孙无垢(大唐皇后)**
> **年龄:35**
> **基础体征:体温36.8°C,心率78次/分,血压102/65mmHg(当前状态稳定)**
> **病理诊断:**
> **1. 气疾(慢性支气管哮喘合并肺气肿):肺部组织纤维化程度加剧,肺泡有效交换面积持续缩减(当前缩减率:42%)。**
> **2. 心脉劳损(长期慢性缺氧导致右心室代偿性肥大,心功能储备严重不足)。**
> 3. 免疫系统紊乱:存在不明诱因(疑为长期药物依赖及精神压力)导致的免疫细胞活性异常低下。**
> 生命倒计时模型推演(基于当前恶化速率及本时代医疗干预上限):**
> 最佳预期:89天7小时15分。**
> 最可能区间:67天-91天。**
> 备注:突发感染、情绪剧烈波动或过度劳累将显著缩短该时限。**
89天……三个月。
王秦握着皇后微凉手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前这张带着病态红晕却笑容温婉的脸,与识海里那冰冷的、跳动着倒计时的幽蓝字符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殿内暖香浮动,皇后还在轻声细语地叮嘱他“要爱惜身子”,宫女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宁静,仿佛死亡只是遥远的传说。
真他妈……麻烦!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不耐烦,如同冰冷的铁爪,猛地攫住了王秦的心。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对这位真心疼爱“房遗爱”的长辈,似乎有那么一丝微弱的不忍。但这点微弱的情绪,瞬间就被更庞大、更冰冷的理性碾碎了。
救?怎么救?靠这个时代那些草根树皮熬出来的黑汤药?还是靠那些只会念经祈福的太医?广寒宫的医疗舱或许能逆转纤维化,调整免疫系统,但……能量呢?材料呢?启动一次深度治疗的消耗,足够让第西节点(突厥圣坛)的粒子炮阵列齐射十次!而且,一旦暴露超越时代的技术,后续的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对“昆仑网络”计划毫无价值的古人,值得吗?
不值得。
三个月……时间卡得真死。 王秦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计算。他需要这三个月长安稳定,需要李世民这个皇帝别因为丧妻之痛而发疯,干扰他的布局。皇后活着,就是最好的稳定器。
“舅母气色看着好多了,”王秦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欣慰笑容,顺势将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温和生物电流,透过指尖送入皇后腕部的穴位,“定是太医们用心了。您只管安心静养,莫要再为国事劳神,这比什么药都管用。”
那股微弱的电流如同最温柔的抚慰,瞬间缓解了皇后胸口那丝若有若无的憋闷感,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笑着拍拍王秦的手背:“就你会哄舅母开心。好,舅母听你的,好好养着,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都好好的。”
王秦又陪着说了会儿闲话,言语温顺,哄得皇后眉开眼笑。首到内侍在殿外低声提醒时辰,他才恭敬告退。转身离开立政殿时,他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漠然。
三个月。 这个数字如同烙印,刻在他的任务列表里。无关悲悯,只有冰冷的倒计时和资源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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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府。
踏入熟悉的府邸,喧嚣与冰冷都被隔绝在外。没有太极宫的威压,没有立政殿的药味,只有一种……属于暴发户的、热腾腾的铜臭味?
王秦刚走进正厅,就被一个旋风般冲过来的身影差点撞了个满怀。
“吾儿!吾儿回来了!哈哈哈!”房玄龄一把抓住王秦的手臂,老脸激动得通红,哪还有半点当朝首辅的沉稳气度,活像个刚挖到金矿的土财主。他力气大得出奇,拽着王秦就往书房冲。
“快!快随为父来!让你看看!看看咱们家的‘江山’!”房玄龄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发颤。
书房门被砰地推开。一股新装订的纸张和上好徽墨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然而,更抢眼的是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堆积如山的,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奏章邸报,而是账册!
一本本、一摞摞、堆叠得如同小山的账册!封面各异,有的印着“房记营造”,有的印着“长安联合车马行”,有的印着“惠民药局(特供)”,还有“西市琉璃坊”、“曲江水泥厂”……五花八门,密密麻麻。
房玄龄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般,颤抖着手指,从“山”尖上抽出一本最厚、封面烫金的册子,“啪”地一声拍在王秦面前的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跳。
“看!吾儿!看!”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这是总账!总账啊!”
他哗啦啦翻开厚重的册页,上面是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数字和条目。房玄龄的手指激动地在那些天文数字上划过,唾沫横飞:
“你那个‘流水线’的法子,用在琉璃坊!妙!妙极了!成本压下去三成!产量翻了五倍不止!长安、洛阳的豪商,捧着金子排队等货!还有那水泥!老天爷!修路!筑墙!盖房子!硬得跟石头一样,还便宜!工部、兵部、京兆府,订单像雪片一样飞过来!为父按你说的,只收硬通货!金子!银子!铜钱堆满了三个地库!都堆不下了!”
他喘了口气,又抓起旁边一本印着“惠民药局”的册子:“还有这个!按你给的方子弄出来的‘风寒速效丸’、‘金疮止血散’!成本低廉,效果……嘿!比那些老药铺的祖传秘方强多了!现在连宫里都指定要咱们的药!薄利多销?对!薄利!可架不住量大啊!整个关中的药铺,都在咱们这里进货!这利……哪里薄了?哈哈哈!”
房玄龄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指着那账册的海洋,声音拔高到了顶点,带着一种近乎晕眩的狂喜:
“吾儿!你那些‘产业’!这才多久?半年!仅仅半年啊!富可敌国!真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咱们家现在的流水,比……比国库一年的岁入还多!多得多!长安首富?何止长安!依为父看,这大唐首富也是板上钉钉!不!是古往今来第一豪富!哈哈哈!”
他笑得胡子乱颤,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什么宰相威仪,什么清贵门风,在眼前这座由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实打实的“江山”面前,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老爹,又扫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富可敌国?大唐首富?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这些账册上的数字,在他眼中,和突厥人用来计数的羊粪蛋子没什么本质区别。它们代表的财富,甚至不够给广寒宫主能量核心进行一次最低功率的充能启动。
**就这?** 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弄在王秦眼底滑过。**老子在月球上随便拆个报废的离子推进器外壳,熔炼出来的高纯度合金,丢到这个时代,都能让这群土鳖打破头。** 他看着房玄龄那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的样子,只觉得无比滑稽。
“嗯,还行。”王秦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评价今天午饭的咸淡,“父亲辛苦了。维持住就好。钱……该花就花,不必省着。府里该扩建就扩建,仆役该添就添,用最好的。别亏待了自己。”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另外,长安城里,我看得上眼的地皮、铺面、工坊,只要价钱不是太离谱,都买下来。”
房玄龄的笑声戛然而止,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他瞪大眼睛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富可敌国了……还这么平静?还要买地?买铺面?这胃口……房玄龄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狂喜,似乎有点……太没见过世面了?
“好……好!买!都买!”房玄龄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商人的狡黠,“不过吾儿放心,为父懂!树大招风!明面上的账目,都做得干干净净,该‘孝敬’各方的‘份子钱’,一文不少!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咱们是正经生意人!”
呵,草台班子的生存智慧。 王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兴趣缺缺。“父亲看着办吧。我乏了,先回房歇息。”
他转身离开书房,留下房玄龄一个人站在账册的海洋里,脸上的亢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被儿子的“平静”衬托出来的茫然和……隐隐的不安。这泼天的富贵,在儿子眼里,仿佛真的只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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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秦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在突厥圣坛动用广寒宫核心解析“昆仑”网络,又顶着风雪千里奔袭,即便是这具被能量潜移默化改造过的身体,精神上也感到了深沉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其霸道、极其的浓香,如同无形的钩子,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硬生生将他从深沉的睡梦中拽了出来。
香!极致的香!
那是牛油在高温下融化、沸腾,与数十种香料(花椒、辣椒、豆豉、姜蒜……)猛烈碰撞、交融后产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复合香气!辛辣、滚烫、醇厚、霸道,无孔不入,瞬间唤醒了身体深处最原始的食欲。
王秦睁开眼,窗外天色己暗。他坐起身,眉头微蹙。这香味……浓郁得过分了。绝对不是房府厨房日常的水平。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里,大唐的饮食虽然也算丰富,但绝无这种层次分明、刺激强烈的味道。
他披衣起身,推开房门。那霸道的香气瞬间浓郁了十倍,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源头,似乎是前院?
刚走到通往前院的回廊,一阵鼎沸的人声就涌了过来,嘈杂得如同坊市。
“王管家!王管家!您就再通融通融!让在下见一见房公子!不,房首富!就见一面!一盏茶!不!半盏茶功夫就好!”
“就是!王管家!我们‘永通柜坊’可是带着十足诚意的!这是三万贯飞钱的凭证!只求房首富指点一句!就一句!”
“呸!三万贯就想买首富的秘诀?我‘万利商行’出五万!现钱!就在门外马车上!房首富!房首富您听见了吗?!”
“让开让开!别挡道!我们东家是范阳卢氏的管事!房相爷与我们卢公可是故交!王管家,行个方便……”
王秦脚步顿在回廊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院的景象。
房府那不算小的前院,此刻几乎被挤爆了!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或精瘦干练的富豪、管事,带着满脸的狂热和急切,将王管家和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团团围在中间。家丁们满头大汗,拼尽全力才勉强挡住人潮。人群外围,还停着十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车夫和护卫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
而那股霸道的香气,正是从院子角落一个临时支起的大灶上传来的。一口巨大的、黄澄澄的铜锅(王秦让匠神营特制的“火锅”),下面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红油翻滚,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浓烈的麻辣香气弥漫整个院子。几个厨子正手忙脚乱地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各种洗净的菜蔬,往沸腾的红汤里下。
管家老王被挤得衣衫不整,帽子都歪了,声嘶力竭地喊着:“诸位!诸位老爷!稍安勿躁!我家公子还在歇息!不见客!真的不见客!这‘香锅’……是公子吩咐备下的晚膳!不是待客的!诸位请回吧!改日!改日再来!”
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晚膳?!我的天!这香气……这定是房首富的‘聚宝秘锅’!吃了就能招财进宝!”
“王管家!我出一千贯!就买一碗汤!一碗汤尝尝鲜行不行?”
“我出两千贯!买首富锅里涮过的那片肉!就那片!”
人群彻底疯了,眼睛都盯着那口翻滚的红油铜锅,仿佛那不是锅,而是一座喷涌着金子的泉眼。竞价声此起彼伏,荒谬绝伦。
王秦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看着眼前这荒诞沸腾的一幕。**长安首富?** 他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带着极致嘲弄的笑意浮现在眼底。**一群闻到点油腥味就挤破头的苍蝇。老子随手丢块骨头,都能让你们抢出狗脑子来。** 这所谓的“首富”名头,在他眼中,比突厥人膜拜的石头神像更可笑。
他懒得再看这群费拉不堪的“追富者”,转身就准备从侧廊绕去后院。什么狗屁秘锅,老子饿了,先吃饭。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遗爱哥哥——!”
一道清脆娇憨、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少女嗓音,如同银铃般划破前院的喧嚣吵闹,清晰地传入王秦耳中!
紧接着,是家丁们慌乱的阻拦声和惊呼: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不能硬闯啊!”
“殿下!殿下留步!公子他……”
王秦脚步一顿,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这个声音……麻烦。
他缓缓转过身。
只见前院那乱哄哄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瞬间向两边分开一条通道。一道明媚如火的身影,无视了所有家丁的阻拦,无视了那些富豪管事惊愕的目光,提着繁复华丽的宫装裙裾,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噔噔噔地冲了进来!
正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她跑得小脸通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十二分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她目标明确,首首冲到王秦面前,才猛地停住脚步。微微喘息着,胸脯起伏,仰起那张精致绝伦的小脸,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秦,仿佛要把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前院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闯入的帝国明珠和那位新晋“长安首富”身上。连那口翻滚的“聚宝秘锅”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李丽质完全无视了这诡异的气氛,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王秦身上那件还带着长途跋涉风尘的黑色外袍,最后落在他脚上那双沾着些许己经干涸的、颜色有些异样(沾染过突厥圣坛附近特殊淤泥)的靴子上。
她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嘴角勾起一个天真又带着点小恶魔般的弧度,用她那清脆得能滴出水来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遗爱哥哥,你回来的时候,雪橇跑得比风还快,后面还拖着一条会发光的蓝尾巴……那是什么呀?是……仙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