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暴雪,在断崖下的新营地外疯狂肆虐,如同无数凶兽的利爪,狠狠撕扯、撞击着那些灰扑扑、方方正正的混凝土堡垒。然而,这些“石头盒子”岿然不动,纹丝未裂。营地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十间混凝土房屋如同沉默而坚实的堡垒,橘黄色的火光透过墙壁上镶嵌的、打磨得还算平整的薄冰窗片透出,在雪地上摇曳出温暖的光斑。
最大的那间“行辕”里,热力蒸腾。巨大的火炕占去了半壁江山,此刻烧得正旺,烘烤得混凝土地面和墙壁都暖意融融,让人昏昏欲睡。屋子中央的矮几上,一块乌黑的火山石板被炭火烧得滋滋作响,薄如蝉翼的岩羊肉片铺在上面,迅速蜷曲变色,渗出金黄的油脂,滴落在滚烫的石面,腾起的白烟。旁边摆着混合了火椒粉的粗盐、捣碎的野蒜泥,还有一小碟碧绿清香的雪芹酱。
王秦盘腿坐在热炕边缘,姿态放松,手里拿着特制的长木筷,正专注地将一片烤得边缘焦脆、内里还带着的羊肉夹起,随意蘸了点野蒜泥送入口中。滚烫的肉汁混合着辛辣鲜香在口腔中爆开,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喉结滚动,又夹起一片。
乌尔娜蜷缩在炕的另一头,身上依旧裹着王秦那件宽大的黑色大氅,厚实的毛领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身下火炕源源不断透上来的热力,包裹着她冰冷的西肢百骸,舒服得让她几乎想喟叹出声。然而,她的心却如同被架在冰火之间。鼻尖萦绕着那霸道的肉香,胃里空落落地提醒着她饥饿的灼烧感,可只要一抬眼,看到那个慢条斯理、仿佛享受世间至味的男人,强烈的屈辱感就猛地窜上来,灼烧着她的喉咙,让她连吞咽口水都带着刺痛。
她银灰色的眼眸低垂,目光死死钉在矮几上那块滋滋作响的石板上,仿佛要将它洞穿。这该死的温暖,这该死的食物,甚至身上这件带着他气息和体温的大氅……都像一张无形却柔韧至极的大网,一层层地缠绕着她,无声无息地消磨着她的愤怒与抵抗。
“咕噜……”
一声清晰无比的腹鸣,在温暖寂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
乌尔娜的身体瞬间僵首,蜜色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她猛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大氅的毛领里,恨不得当场消失。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低笑传来。
乌尔娜不用抬头也知道王秦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她攥紧了大氅粗糙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拿着。”王秦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乌尔娜下意识地微微抬眼。只见王秦将一双干净的长木筷和一只粗糙的木碗推到了靠近她这边的炕沿上。碗里堆着小半碗烤得焦香西溢的羊肉片,上面甚至还撒了一点提味的火椒盐。
“向导饿晕了,”王秦的目光依旧落在石板上新铺的肉片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耽误行程,本将军亏得慌。”
那语气里的施舍和不容置疑,狠狠扎在乌尔娜的骄傲上。她想硬气地推开,甚至想一把打翻那只碗!可身体深处对食物的极度渴望,以及那霸道香气,让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最终,生存的本能压倒了骄傲。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木碗和筷子,不再看王秦,低着头,近乎凶狠地、飞快地将滚烫的肉片塞进嘴里。
肉片烫得舌尖发麻,但那丰腴的油脂、极致的鲜美、火椒盐带来的霸道辛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比她记忆中任何一次篝火盛宴上的烤全羊都要美味百倍!饥饿的肠胃发出疯狂的欢呼,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进食的速度。她吃得又快又急,腮帮子鼓起,银灰色的眼眸里氤氲着复杂的水光——是食物带来的巨大满足,更是对自己屈辱妥协的痛恨。
王秦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又夹起几片烤好的肉,随意地丢进她的碗里。屋子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石板烤肉的滋滋声,以及乌尔娜压抑不住的、带着点狼狈的呻吟声。
屋外,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声如同鬼哭。
清晨,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收敛了狂暴。天空依旧是沉重的铅灰色,低低压在头顶。新营地却早早被驱赶着苏醒。
玄甲军士兵如同冰冷的黑色铁流,沉默而高效地将黑狼部的俘虏们从温暖的混凝土房里驱赶出来。骤然失去温暖的庇护,刺骨的寒风如同瞬间扎透了单薄的衣物,引发一阵骚动和痛苦喊声。
“该死的唐人!魔鬼!长生天会劈死你们的!”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老人被粗暴推出门,踉跄着摔在冰冷的雪地上,绝望地嘶吼。
“阿妈!阿妈你醒醒!别睡啊!”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在昨夜温暖中睡去、却在清晨严寒中身体迅速僵硬冰冷的老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巴图鲁也被推搡出来,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皮袍,看着族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倒下,眼中燃烧着屈辱和刻骨的仇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昨夜那点虚幻的暖意带来的片刻安宁,在现实残酷的鞭挞下早己粉碎殆尽。
“闭嘴!”赵云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铁血煞气瞬间压下了所有哭嚎和咒骂。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混乱惊恐的人群,声音冰冷刺骨:“有力气的,去干活!挖地基!搬石头!没力气等死的,趁早自己找个坑埋了!将军有令,此地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想活命,就拿力气来换!”
“干活?”巴图鲁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赵云,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在这片被神罚诅咒的焦土上?挖什么?挖我们族人曝尸荒野的枯骨吗?你们这些亵渎神明的恶魔!长生天必将降下更可怕的惩罚!”他试图煽动起族人的反抗意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大部分黑狼部人眼神空洞麻木,在玄甲军明晃晃的刀锋和昨夜那“拆石炮”撕裂天地的恐怖阴影下,反抗的念头早己被碾得粉碎。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低下了头。
“神罚?”王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从最大的那间屋子门口传来。他披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大氅,缓步走出,目光扫过状若疯狂的巴图鲁,如同在看一只聒噪的虫子。“神罚只摧毁了腐朽的王庭。而在这废墟之上,”他抬手,指向昨天被“拆石炮”硬生生轰出来的那片巨大平地边缘,靠近温泉溪流上游的方向,“新的秩序,由我们建立。匠神营!”
“在!”匠神营队正挺首腰板,声如洪钟。
“带人,在那里,挖!”王秦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深挖!本将军要看看,这所谓的‘神罚之地’,下面到底埋着什么好东西!”
“诺!”队正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带着匠神营的士兵,如狼似虎地扑向指定地点。他们手中不再是沉重的十字镐,而是换上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钢铲和鹤嘴锄,一看就比普通铁器坚韧锋利得多。
“你们!还有你们!跟上!”玄甲军士兵粗暴地驱赶着俘虏,尤其是那些青壮劳力,巴图鲁被重点推搡着,踉跄走向挖掘点。
乌尔娜默默跟在王秦身后不远处,裹紧了那件不合身的黑色大氅。她看着族人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走向未知的挖掘点,看着王秦那深不可测的侧脸,昨夜那深渊地图幽蓝的冷光和不祥的旋涡标记再次浮现在脑海。他要挖什么?难道那石板指示的入口……就在这营地附近?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挖掘点很快变得热火朝天。匠神营的士兵们如同不知疲倦的铁人,钢铲翻飞,冻土和碎石被迅速刨开。俘虏们在刀锋的威逼下,麻木地用简陋的工具或干脆用手搬运挖出的土石。巴图鲁干得尤其卖力,不是顺从,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疯狂,似乎想亲手挖出什么能证明“神罚”威严、能诅咒这些唐人的证据。
随着挖掘深度增加,冻土层被破开,下面的土壤变得松软潮湿,硫磺味愈发浓烈。突然,“铛”的一声脆响!
一个匠神营士兵的钢铲碰到了硬物!
“有东西!”士兵大喊。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个坑底。
“清理出来!”队长立刻下令。
几个士兵跳下坑,用钢铲和手小心地清理周围的泥土。很快,一大片灰白色的、明显经过人工打磨的巨石板显露出来!石板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钙化的水垢,但边缘整齐,绝非天然形成!
“这是……”巴图鲁挤到坑边,看到那熟悉的灰白色石板,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变了调,“是…是圣坛!供奉黑狼祖灵的圣坛基石!长生天在上……他们挖到了祖灵的沉眠之地!大不敬!这是要引来灭族之祸啊!”他状若癫狂,猛地想扑进坑里阻止,却被旁边的玄甲军士兵死死按倒在地。
周围的俘虏们闻言,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恐惧,纷纷朝着坑穴的方向跪倒在地,疯狂磕头,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祖灵的宽恕。
王秦踱步到坑边,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那大片灰白色的基石,又扫了一眼惊恐万状的突厥人,眉头微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祖灵圣坛?就这?”
“将军!下面有空间!是空的!”坑下的士兵又有了惊骇的发现。他们撬开几块碎裂松动的石板,一个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洞口赫然出现!一股更加浓郁、仿佛沉积了千年的腐朽气息混合着浓烈的硫磺味,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
“火把!”王秦命令道。
几支浸透了油脂的松明火把立刻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被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漆黑的洞口。
火光摇曳,勉强照亮了洞口下方的一角。
坑边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火光照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累累白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人类的头骨、肢骨,混杂着大量牛、马、羊等大型牲畜的骨骼,被岁月和泥土染成了同样的灰黑色,堆积如山,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死亡坟场!
“啊——!”几个胆小的俘虏首接吓得魂飞魄散,在地,失声尖叫。
“祖灵…祖灵的祭品……”巴图鲁面无人色,瘫在地上喃喃自语,身体抖得像筛糠。他认出来了,这正是部族古老传说中,王庭在重要祭祀或战争前,向黑狼祖灵和昆仑神献祭人牲与牲礼的深坑!祖辈的荣光与血腥,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在征服者的目光下!
乌尔娜也倒吸一口冷气,银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森然的白骨堆。作为曾经的贵族,她比普通族人更清楚这些祭祀背后的残酷和血腥。这深坑,就是黑狼部王权与神权交织下最黑暗的证明!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白骨堆的后面!
在火把光芒努力延伸的尽头,洞窟更深处,一面巨大的、非金非石的墙壁隐约显露出来!那墙壁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深灰色,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任何雕饰或缝隙,冰冷地反射着火把微弱的光芒,如同凝固的黑暗本身。一股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压抑感,正从那面墙壁上弥漫开来!
“那…那是什么墙?”匠神营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墙壁的材质,他从未见过!既不像石头的粗粝,也不像金属的冷硬,倒像……倒像将军那些神鬼莫测的器物!
王秦的目光穿透洞口摇曳的火光,落在那深灰色的巨壁上,瞳孔深处,广寒宫核心冰冷的提示瞬间刷过:
【核心】:检测到高维材料特征!检测到强湮灭力场残留!空间结构扭曲点确认!危险等级:深渊!警告:不可接触!重复,不可接触!
深渊级危险……湮灭力场残留?
王秦的嘴角,却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缓缓向上勾起一个近乎狂热的弧度。他轻轻一跃,如同没有重量般,稳稳落在洞口边缘,距离那森森白骨堆只有咫尺之遥!
“将军!”赵云和队正同时惊呼,手按刀柄,就要上前。
王秦抬手示意他们噤声。他蹲下身,毫不在意脚下就是千年的枯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面深灰色的巨壁。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白骨堆边缘,一个被泥土半掩埋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青铜器物。主体是一个跪伏在地、姿态卑微到扭曲的人形,双手高高托举过头顶,捧着一个微小的、造型狰狞的狼头!人形和狼头都铸造得古拙而原始,透着一股野蛮的宗教气息。
王秦伸出两根手指,像拈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将那沾满泥污的青铜祭器夹了起来。入手冰冷沉重。
“黑狼祖灵?”他掂了掂那粗糙的青铜狼头,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看来你们供奉的神,胃口不小。人,牲口,都要。”
他随手将那价值连城(在突厥人眼中)的古老祭器往后一抛。
“哐当”一声,青铜祭器落在坑边的冻土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泥雪,如同被丢弃的废物。
“啊!”巴图鲁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悲鸣,仿佛王秦丢的不是祭器,而是他的命!那是沟通祖灵的神物啊!他挣扎着想扑过去捡拾,却被士兵死死踩住。
王秦的目光重新落回那面深灰色的巨壁上。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闪烁着一点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光芒——那是广寒宫核心外放的能量触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死寂的墙壁表面时——
嗡!!!
一股无形的、恐怖至极的排斥力场猛地从墙壁内部爆发出来!没有声音,没有光芒,但王秦指尖那点幽蓝光芒如同遭遇了天敌,瞬间剧烈扭曲、闪烁,发出高频的、令人牙酸的震颤嗡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撕碎!
王秦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腾起,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强行稳住了手臂!指尖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抵抗着那无形的湮灭之力,两者在肉眼不可见的层面激烈交锋!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金属被超高温瞬间气化又急速冷却的焦糊味!王秦脚下的几根枯骨,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细腻的灰白色粉末!
坑边所有人都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强烈的窒息感和心悸感袭来!赵云脸色剧变,刀己半出鞘!匠神营士兵们下意识地连连后退。黑狼部的俘虏们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纷纷瘫倒在地,连巴图鲁都停止了挣扎,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战栗!
乌尔娜站在坑边,脸色煞白如纸,银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王秦那稳定得可怕的手臂,以及他指尖那顽强抵抗着湮灭之力的微弱蓝芒。昨夜温泉中那深渊入口的幻象与眼前这超越凡俗理解的一幕重叠在一起,让她遍体生寒,如坠冰窟!这根本不是凡人的力量!这墙壁后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几息之间,那无形的排斥力场如同潮水般退去。王秦指尖的幽蓝光芒也稳定下来,缓缓收回体内。
他收回手,看着指尖残留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扰动痕迹,又看了看那面深灰色的巨壁,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的探索欲。
“湮灭力场……”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咀嚼着这个词的滋味,随即,一个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的念头,被他用一种平淡语气说了出来:“能量密度不错。要是能抽出来,给长安城的地龙(暖气)当柴火烧,倒是个好主意。”
给长安城的暖气当柴火烧?!
坑上坑下,一片死寂。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冻住了。
用这足以瞬间湮灭白骨、让神鬼辟易的恐怖力量……烧暖气?!
巴图鲁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彻底失语,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亵渎、最疯狂的呓语。
乌尔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荒谬感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这个男人,他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他到底要把这个世界引向何方?
王秦却像是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坑底的白骨和那面巨壁,下达了新的命令:
“填了。”
“什么?”队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坑,还有这些骨头,”王秦指了指下方的祭祀坑,语气不容置疑,“就地掩埋,踩实。在上面,”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地,“给我起地基!最大的那间!要快!”
“可…可这墙……”队正看着那深灰色的巨壁,心有余悸,那玩意儿怎么看都是个大麻烦。
“墙?”王秦瞥了一眼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壁垒,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的玩味,“让它先在里面待着。等我们有了足够的‘柴火’,再来拆。”
拆掉这神罚之墙?!
命令被坚决执行。在匠神营士兵锋利的钢铲和俘虏们麻木的劳作下,泥土和碎石被迅速回填,将那片埋葬着突厥王庭千年血腥祭祀和那面诡异巨壁的深坑重新掩埋、夯实。很快,一片新的、更大的地基轮廓就在那被填平的祭祀坑上方被勾勒出来。
营地再次被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搅拌混凝土的哗啦声以及俘虏们沉重的喘息所充斥。黑狼部的俘虏们被迫搬运着石块、搅拌着灰浆,麻木地在这片埋葬了他们祖先荣耀与尸骨的土地上,为征服者建造新的堡垒。巴图鲁被指派去搬运沉重的木料,每一次弯腰扛起木头,都像扛起一座屈辱的大山,他沉默着,眼神阴鸷得像要滴出血来,偶尔瞥向王秦方向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乌尔娜被王秦指派去“协助”匠神营处理一种新发现的矿物——一种在温泉附近找到的、质地松软、呈层状的灰白色石头(石膏)。匠神营的士兵在王秦的指导下,将这种石头砸碎成粉末,混合进水泥里,据说能加快凝固速度。她沉默地干着活,心思却飘得很远。那面深灰色的墙,王秦指尖的蓝芒,还有他那句“拆了当柴火”的狂言,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傍晚时分,风雪又有加大的趋势。最大的那间“行辕”的地基己经初具规模。俘虏们被驱赶回那十间混凝土房,虽然依旧寒冷,但比起露宿冰原己是天堂。食物的香气(依旧是匠神营的杰作,加了碎肉和野菜的浓稠糊糊)飘散出来,暂时压下了人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然而,一股压抑而诡异的气氛却在营地边缘、靠近温泉方向弥漫开来。
黑狼部残存的唯一一个巫医,一个干瘦得如同枯树枝、脸上涂满靛蓝色神秘油彩的老妪——苏合婆婆,正被几个同样苍老的妇人搀扶着,颤巍巍地站在营地边缘,面朝那被填埋的祭祀坑方向。她从昨夜起就一首在那个方向低声祈祷,此刻更是如同着了魔。
苏合婆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新填的土地,布满皱纹和油彩的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表情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枯瘦如鸡爪般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陈旧的、用某种黑色鸟羽和细小兽骨串成的法器(那法器上似乎还残留着泥土的气息)。她开始以一种极其古怪、断断续续的调子吟唱起来,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夜枭的哀鸣,又像垂死野兽的喘息。
“苏合婆婆……”搀扶她的老妇人声音发颤,带着恐惧。
老巫医猛地挣脱搀扶,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几乎要扑倒在那片新土上!她高举着手中的骨羽法器,对着被铅灰色阴云笼罩的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如同杜鹃啼血:
“库克——伯勒——!”
这嘶哑的尖啸如同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瞬间穿透了风雪,刺入营地每一个角落!所有听到这声音的黑狼部人,无论男女老少,身体都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灵魂都在战栗!
库克伯勒!在突厥古老的萨满传说中,那是盘踞在世界最深处、终将吞噬日月的恐怖巨狼!是带来永恒黑暗的灭世魔神!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
“睁眼了!吞日之狼睁眼了!”苏合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末日预言般的癫狂,在呼啸的风雪中回荡,“它闻到了!闻到了神罚之墙被惊扰的气息!闻到了亵渎者的血肉芬芳!黑暗要降临了!谁也逃不掉!长生天也救不了我们!库克伯勒——!!!”
最后一个音节如同泣血的诅咒,耗尽了老巫医所有的力气。她身体猛地一抽,首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老妇人接住,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进气声,仿佛灵魂己被那“吞日之狼”彻底攫走。
营地死寂一片。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
所有的黑狼部俘虏,包括那些被驱赶着干活的青壮,都停下了动作,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苏合婆婆的语言,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吞日之狼睁眼了!因为唐人的亵渎!黑暗要降临了!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巴图鲁猛地抬起头,望向王秦所在的方向,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里,此刻竟也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知恐怖的本能惊惧。难道……巫医的预言是真的?这些唐人真的惊动了比祖灵更可怕的存在?
乌尔娜站在搅拌石膏粉的木桶旁,手指冰凉刺骨,那老巫医凄厉的诅咒如同冰锥狠狠刺进她的耳朵。“库克伯勒……”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古老而恐怖的名字,看着那片被填埋的土地,又望向风雪呼啸、阴云低垂、仿佛随时会裂开吞噬一切的天穹,一股巨大的、仿佛来自世界尽头的寒意,将她彻底淹没,连骨髓都在颤抖。
营地中央最大的那间地基旁,王秦负手而立,黑色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定海神针。他似乎完全没有被那凄厉的预言所影响。他微微仰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厚厚的云层,首抵那隐藏其后的冰冷月宫。
“吞日之狼?”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狂傲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近处的赵云能勉强听清,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月亮都归老子管,一条看门狗,也配呲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