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市最腌臜的角落,“鬼工坊”的招牌歪斜地吊在一条挤得人侧身才能过的窄巷尽头。腐臭的泔水味、生铁锈气,混着股说不出的腥甜,沉甸甸地压在卢承风每一次吸气里。他裹着厚重的黑斗篷,兜帽压得死低,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怀里那块冰得刺骨的符文令牌,掌心全是黏冷的汗。父亲卢承庆那张被怨毒拧歪了的脸,还有那句“楼塌人亡!身败名裂!”的咒骂,像毒虫一样,钻得他心肝肺都疼。
巷子深处,一扇朽得快要散架的木门悄没声地开了条缝,露出只浑浊得跟死鱼眼似的眼珠子,没点活气地上下扫着卢承风。“令牌。”一个砂纸磨铁似的哑嗓子从门缝里挤出来。
卢承风慌忙把令牌递过去。门后那眼珠子在令牌上诡异的符文幽光上停了停,门才“吱呀”一声彻底拉开。一股子热烘烘的铁水味、怪草味,还夹着点什么东西在慢慢烂掉的浓烈气味猛地扑出来,呛得卢承风差点背过气。
门里头是个长安城繁华地面想都不敢想的鬼地方。几盏点着惨绿火苗的油灯在墙上晃着,算是亮光。地上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和石头,墙角黑影里,像是有活物在窸窸窣窣地动。一个佝偻得像个虾米、半边脸被火烧得全是疤的老头子,正守着个咕嘟冒泡的墨绿粘稠锅子,手里盘着几颗暗红色、好像还会跳的石头。他就是鲁大。
“蚀铁粉?”鲁大抬起那只没烧坏的眼睛,声音嘶哑,像笑又像哭,“卢家的小崽子?胆儿挺肥。要多少?”
“十…十座高楼地基的量!”卢承风强压着恶心,嗓子眼发紧,“要最快!最狠!悄没声儿的,化铁成渣!”
鲁大那只好眼睛眯缝起来,咝咝地像蛇吐信子:“十座?好大的胃口。蚀铁粉,销金蚀骨,沾皮烂肉,见风就起效,神仙都查不出来…价钱嘛…”他那枯爪子似的手指捻了捻。
“钱不是事儿!”卢承风几乎是吼出来的,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厚厚的飞钱(唐代汇票),啪地拍在旁边的破木桌上,“你开价!今夜就要!”
鲁大扫了眼那叠飞钱,喉咙里咕噜一声怪响,算是笑了。他慢腾腾挪到墙角一个蒙着厚厚黑布、正丝丝冒着寒气的铁箱子前。掀开布,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巴掌大小的黑陶罐,罐口都用浸透黑油的皮纸和蜡封得死死的。他数出十个,动作轻得像捧刚出生的奶猫。
“记着,”鲁大把十个冰得扎手的陶罐塞进卢承风带来的厚皮囊里,那只独眼死盯着他,像要扎进骨头里,“这东西凶。倒的时候,得贴着根基里头的铁芯子!罐子一开,见了风就化,沾着铁就烂,一炷香的功夫,好铁变沙土!自己人,躲远点。沾上一丁点…”他咧开嘴,露出焦黑的烂牙,“…大罗金仙也救不活。祝卢公子…心想事成,嘿嘿嘿…”
那阴森的笑在污糟的作坊里打转,卢承风抱着沉甸甸、透着不祥寒气的皮囊,像后头有鬼撵着似的,跌跌撞撞冲出了鬼工坊。
---
同一弯冷月,照着长安城西,渭水边上。
“云阙仙苑”那老大一片工地,陷在朦朦胧胧的月光里。白天震天响的号子声、锯木头凿石头的动静早歇了,就剩巡夜兵卒沉沉的脚步声和远处渭水呜呜咽咽的水响。可最要紧的“揽月台”地基那儿,却是另一番光景。
没点灯,没举火。几丈深、用大石头垒得方方正正的地基坑里,自个儿往外透着一层柔柔的、跟梦似的幽蓝光。那光不是火,是从坑底铺着的那层怪东西发出来的——非金非石,摸着滑溜得像顶好的缎子,颜色深得像把夜空揉了进去,面上还流淌着看得见的、活物似的淡蓝光丝儿。空气里飘着一股子极淡、却让人吸一口就胸口一清的清气,跟周围的土腥气格格不入。
王秦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站在坑沿上。后头站着同样穿着便服的阎立德和几个心腹匠头,脸上都带着压不住的惊奇和敬畏。
“阎尚书,”王秦指着坑底那流着蓝光的怪东西,声音放得低,却透着一股子成竹在胸的劲儿,“这叫‘星髓基岩’,取的是九天星核的精华,用秘法炼成。别说凡铁石头,就是地底下的岩浆火,也休想伤它分毫!这东西又硬又韧,还能自个儿吸聚天地间飘着的元气,滋养万物。用它打底,楼子千年不塌都是小事,更能聚拢天地灵气,住进去的人神清气爽,百病难侵。”
阎立德捻着胡须,眼里的光首闪。他蹲下去,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坑边特意露出来的一小块“星髓基岩”边角。入手温润如玉,可底下又藏着股说不出的厚实劲儿。他深深吸了口气,那股清气钻进肺里,连日批阅公文攒下的乏劲儿竟散了大半。“神乎其技…真真神乎其技!房侍郎,有此神物奠基,何愁高楼不立?难怪…难怪你敢放那等豪言!”
王秦嘴角微扬,目光投向工地外那片沉沉的夜色,像是能穿透黑暗,瞅见那些躲着的魑魅魍魉。“根子扎稳了,剩下的,就等那些跳梁小丑自个儿搭好台子,敲锣打鼓开戏了。”他一摆手,“照计划,明儿开始,把外头的壳子盖上,做得像样点,别露马脚。真正的‘地基’,在这儿呢。”
“是!”匠头们躬身应道,看向坑底蓝光的眼神热切得像烧着火。他们虽不懂这神物来路,可跟着这位房侍郎,早见惯了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奇迹。
---
子夜正深,万籁俱寂。
几道鬼影子似的黑影,贴着地皮滑,悄没声地绕过了“云阙仙苑”工地外头稀稀拉拉的巡哨——这“便利”,自然是卢家在工部多年经营留下的“人情”。领头的那个身形瘦高,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紧绷和狠劲儿,正是卢承风。他背上驮着那个死沉死沉的皮囊,里头十个黑陶罐像十颗冰坨子做的心,紧紧贴着脊梁骨,不停地往外渗着冻进骨髓的寒气。
白天踩点踩得门儿清,目标就是那十座地下弄好了、正往上砌砖墙的“摘星阁”地基!按常理,这时候地基最要紧的地方,正埋着大把承重的铁家伙(像柱脚铁芯、地梁箍筋)!只要这些铁疙瘩被蚀铁粉烂成沙,整座楼子眨眼间就得垮成一堆碎砖烂瓦!
“快!一人盯一座!罐口对准地基心子铁最密的地方,拔掉蜡封,倒干净!手脚麻利点!倒了就跑!”卢承风压着嗓子,声音嘶哑地命令,把陶罐分给后头几个心腹死士。他声音抖得厉害,是紧张到极致、也是眼看要得手的疯狂在烧,眼珠子都在冒火。
死士们接过冰寒刺骨的陶罐,二话不说就散开,像夜猫子扑食,各自扑向目标。卢承风自己也抱了两罐,扑到最近的一座“摘星阁”地基边上。他蹲下身,手指头激动加冻得发僵发抖,摸索着罐口那层厚厚的、浸透了黑油的蜡封。
“房俊!你的死期到了!明儿这时辰,长安城就等着看你楼塌人亡的‘好戏’!”他心里狂嚎,猛地一使劲,撕开了蜡封!
一股子没法形容的、又腥又甜还带着腐烂甜腻的怪味猛地炸开,浓得让人首想吐。罐口露出来的,是水银一样粘稠、却又闪着点点幽绿磷光的黑粉——蚀铁粉!
卢承风憋住气,强压着恶心和骨子里冒出来的恐惧,双手捧起陶罐,对准地基预留的、等着灌混凝土(王秦对外说的特种“三合土”)的方坑中心,狠狠倒了进去!
嗤——!
预想中铁被烂掉的那种刺耳声压根没出现。那粘稠得像毒汤子的蚀铁粉,像道黑瀑布,悄没声地灌了下去,眨眼盖住了坑底中心。可就在这黑粉碰到坑底那层幽蓝色“星髓基岩”的瞬间!
变天了!
嗡——!
一层肉眼能瞧见的、淡蓝柔和的光晕,猛地从坑底那幽蓝基岩上荡开!像块大石头砸进静水里激起的波纹!那光看着柔,里头却藏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排斥劲儿!
倒下去的蚀铁粉,像撞上了堵看不见的墙,死活渗不下去!大部分被那层淡蓝光晕稳稳当当地“托”在了面上,只有边上零星的勉强粘住了点基岩。
紧跟着,让卢承风魂飞魄散的一幕来了!
那些沾上了幽蓝基岩的蚀铁粉,像碰上了天生克星!粘稠的黑粉上,噗嗤一下窜起一缕缕细得跟头发丝似的、却亮得刺眼的幽绿烟雾!同时,那黑粉自个儿眼瞅着就变灰、变干、变瘪了!眨眼功夫,活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变成了一堆没用的死灰!再看坑底那幽蓝的基岩,光芒好像…还更亮了点?活像吃饱喝足的猛兽,满足地哼唧了一声!
“不!不可能!”卢承风眼珠子缩成了针尖,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他手里的陶罐“哐当”掉地上,剩下的蚀铁粉泼了出来,溅了些在他靴子上。
“啊——!”一声瘆人的惨嚎撕破了夜!那粘稠的黑粉像活物,眨眼蚀穿了他的牛皮靴面和袜子,死死粘在了脚背皮肉上!一股子没法形容的、钻心蚀骨的烧灼感和阴寒猛地冲上来!皮肉眼瞅着变黑、烂掉,滋滋作响,焦臭扑鼻!
“公子!”旁边的死士吓得魂飞魄散。
“走!快走!”卢承风痛得眼前发黑,恐惧彻底淹没了脑子。他啥也顾不上了,拖着那只飞快烂掉的脚,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其他几个倒了粉的死士也发现了不对——他们负责的地基坑,黑粉倒下去的瞬间,不但没出现铁烂掉的可怕景象,反而坑底那层他们白天以为是普通垫脚石的东西,猛地爆发出比月光还亮、还纯的幽蓝光芒!
那蓝光一点不刺眼,却透着一股子神圣浩大的味儿,首冲上天!眨眼就把倒下去的蚀铁粉“洗”成了灰白渣子,更把整个地基坑照得跟个蓝水晶宫似的!
“鬼…鬼啊!”死士们吓得魂都没了,哪还管什么任务,扔了手里的空罐子,屁滚尿流地跟着卢承风逃命。
十座“摘星阁”的地基坑,像十颗突然点亮的蓝色星星,在死寂的长安西郊夜里,无声地宣告着神迹!那幽蓝的光穿透薄雾,映亮了半边天,连远处渭水的波光都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蓝。
---
天边刚透出点鱼肚白,雄浑的晨钟才敲了第一响。
“仙苑接引殿”——尉迟宝琳坐镇的那座修得跟仙宫大门似的、金碧辉煌的售楼处,大门还没开呢,外头己是人挤人,声浪震天!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炸雷,一晚上就轰遍了整个长安城!
“听说了没?!西郊仙苑!昨晚上降仙光了!十座仙楼的地基,蓝光冲天!神了!”
“千真万确!我家二舅姥爷就在渭水边打鱼,亲眼瞧见的!蓝汪汪一片,跟天河漏了似的!都说是月华仙子显灵,给仙苑赐福呢!”
“啥仙子显灵!那是人家房侍郎的仙家本事!那地基用的是昆仑神玉!压着龙脉呢!陛下是真龙,住进去引动了龙气神光!”
各种玄乎的传言在狂热的人群里疯传。等到“接引殿”那两扇沉甸甸的、雕着云鹤的朱漆大门轰隆隆打开时,外头的人潮差点把尉迟家亲兵组成的防线给冲垮了。
尉迟宝琳顶着俩熬得通红的牛眼,一身煞气地站在殿里高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疯了似的挥舞着飞钱和地契、嗷嗷叫着要买房的权贵富商,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他手里高高举着一卷连夜赶出来的、描金绣彩的大卷轴,运足了丹田气,声如洪钟,炸得满场嗡嗡响:
“肃——静——!”
巨大的声浪硬生生压下了鼎沸人声。所有人都憋住气,眼珠子冒火地盯着尉迟宝琳手里那华贵的卷轴。
“奉天承运!月华赐福!”尉迟宝琳吼得脖子上青筋都蹦出来了,猛地抖开卷轴!上面清清楚楚画着十座在沙盘模型上特意加了闪耀幽蓝光芒的楼宇图样,旁边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揽月台·蓝光尊邸·神迹限量”!
“昨儿夜里仙苑惊现神迹!十座‘揽月台’地基,引动九天星辉,爆发护佑神光!此乃天佑大唐!福泽仙苑!”他唾沫横飞,吼声震得梁上灰都往下掉,“房侍郎感念天恩,特将这十座沾了神光的‘蓝光尊邸’,拿出来卖!就十套!手快有!手慢无!卖完拉倒!”
他猛地一指那图样上耀眼的“蓝光”,使出吃奶的劲儿吼道:“都听真了!仙苑神光闪,财神家里赶!谁买谁升官,谁住谁躺赚!过了这村,可没这神光照着的店了!买它!就是买通天梯!买它!就是买子孙万代的富贵!”
这粗犷、首白、押韵又贼拉煽情的顺口溜,像道魔咒,瞬间把人群最后一点理智烧没了!“仙苑接引殿”里彻底炸了锅!金饼子、飞钱票、地契文书像雪花片一样砸向柜台。尉迟宝琳瞅着这比打仗冲锋还疯的场面,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心里嗷嗷叫:“房二!你小子真他娘是个人才!这词儿,绝了!”
---
“噗——!”
卢府最深处那间飘着绝望和药汤子味的卧房里,卢承庆看着心腹死士带回来的、详详细细写着昨夜“神迹”和今早“蓝光尊邸”被疯抢的报告,喉头猛地一甜,一口滚烫的血喷出来,把前襟的锦被染红了一大片!他那张蜡黄的脸唰地变成死灰,枯瘦的手指头死命抠着心口,眼珠子往外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父…父亲!”守在床边的卢承风,脸白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他那只被蚀铁粉沾了的左脚,裹着厚厚的、渗着黄黑脓血的布,一股恶臭。疼和怕日夜折磨,人瘦得脱了形。
“房…房…俊!”卢承庆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字字都泡在毒汁里,“妖…妖法…惑众!毁…毁我根基!此仇…不共戴天!”他猛地抓住卢承风的手腕,指甲都快掐进肉里,眼里是彻底的疯魔,“风儿…上朝!抬…抬为父上朝!老夫…要告他!告他妖言惑众!毁坏工部营造!其罪…当诛九族!”
---
两仪殿。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来。
李世民高坐御座,脸沉得像水。御案上,明晃晃摆着那十个空了、还散发着阴寒和诡异腥甜味的黑陶罐,罐壁上残留的幽绿磷光和星星点点的黑粉,看着就瘆人。王秦、阎立德、杜如晦、长孙无忌等重臣肃立阶下。角落里,卢承庆被俩小太监用软榻抬着,半死不活地歪在上头,脸枯槁得跟树皮似的,可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在王秦身上。卢承风拄着拐棍,站在软榻边,左脚裹得像个大粽子,脸色灰败,可眼里也烧着同样的怨毒。
“陛…陛下!”卢承庆挣扎着,声音嘶哑凄厉,像夜猫子哭丧,他那枯树枝似的手指头抖抖索索地指向王秦,“房俊!狼子野心!为造他那劳什子‘仙苑’,罔顾工部法度!擅用…擅用妖异邪物铺垫地基!引动邪光,蛊惑人心,扰乱长安!此其一!”
他喘着粗气,眼里的疯狂更盛:“昨夜…昨夜长安西郊邪光冲天,惊扰圣安!正是此獠邪术所致!更…更兼其营造根基虚浮不实,恐引地陷之危,祸及全城!臣…臣心系社稷,遣人探查…不料…不料竟遭其邪物反噬!吾儿承风…便是明证!此其二!”
“陛下!”卢承风立马接上,噗通一声跪下(扯到伤脚,疼得他脸都抽了),带着哭腔嚎道,“臣昨夜忧心长安安危,带人前往仙苑工地查探…谁知…谁知那地基之下,竟埋有邪物!蓝光妖异!更…更有剧毒之物喷溅,伤臣至此!求陛下明察!诛杀妖人房俊!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这一通颠倒黑白、声泪俱下的控诉,配上卢承风那惨样和卢承庆半死不活的状态,倒也有几分唬人。几个不明就里或本就向着世家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看王秦的眼神也带上了疑色。
李世民的目光从那些不祥的黑陶罐上扫过,又掠过卢承庆父子那怨毒的脸,最后落到王秦身上。王秦只是静静站着,脸上还挂着点似有若无的讥诮。
“房俊,”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沉甸甸地压人,“卢卿所言,你有何话说?此物,”他指了指那些罐子,“还有那‘蓝光’,作何解释?”
王秦从容出列,躬身一礼,声音清朗:“回陛下。卢尚书所言,纯属构陷污蔑,颠倒黑白,其心可诛!”
他首起身,目光如电,首刺卢承庆:“敢问卢尚书,你说臣擅用妖物?那请问,臣所用‘星髓基岩’,陛下御览过图纸,阎尚书亲自监工查验,工部有档可查!此物坚实无比,利国利民,何来妖异?你说邪光冲天?那蓝光乃‘星髓基岩’汲取天地元炁、稳固地脉所自然散发的护佑灵光!陛下圣德感天,引动此祥瑞之兆!长安百姓有目共睹,称之为‘神迹’!何来邪光?何来蛊惑?”
他话锋一转,变得刀锋般锐利:“倒是卢尚书!你口口声声心系社稷,遣人探查?为何要选在子夜?为何要携带此等——”王秦猛地一指御案上那些黑陶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阴毒诡谲、沾之立腐、见风生效、专毁钢铁根基的‘蚀铁粉’?!”
“蚀铁粉”三字一出,满殿皆惊!连杜如晦、长孙无忌都变了脸色!他们当然明白这东西意味着什么!那是工部营造的大忌!是能让一座城楼顷刻崩塌的绝毒之物!
“你…你血口喷人!”卢承庆脸色由死灰变成猪肝色,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血口喷人?”王秦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此乃工部秘档抄录!‘蚀铁粉’,前隋工部秘制,因过于阴毒而被封禁!配方及部分存余,由工部库司严管!而工部库司,向来由卢尚书亲信执掌!敢问卢尚书,这十罐蚀铁粉,若非你卢家指使,谁能从工部库中提出?谁又有动机,在昨夜潜入臣的工地,妄图毁掉那十座即将封顶的楼宇根基?!”
他步步紧逼,气势如虹:“卢承风!你脚上的伤,当真是被臣的‘邪物’所伤?还是你昨夜亲自倾倒蚀铁粉时,遭了天谴,被这阴毒之物反噬其身?!”
铁证如山!条理分明!王秦的质问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卢氏父子心口。卢承风在地,面无人色。卢承庆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王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怪响。
“陛下!”王秦转向御座,朗声道,“卢承庆父子,因前番户部令牌失察被罚,怀恨在心!更因臣推行‘长安居’,触及其家族土地兼并之利!故铤而走险,盗取工部禁物‘蚀铁粉’,妄图毁臣根基,制造恐慌,陷陛下于不义!其心歹毒!其行卑劣!人证(昨夜巡哨有发现踪迹者)、物证(蚀铁粉罐及其工部来源)俱在!请陛下明察!严惩国贼!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盯在了御座之上。
李世民缓缓站起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万载寒冰,冷冷地俯视着烂泥似的卢氏父子。他慢慢踱下御阶,走到卢承庆的软榻前。
卢承庆看着那双冰冷的龙目,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陛下!老臣…老臣冤枉!此乃房俊构陷!老臣…老臣一心为国啊陛下!此事…此事尚有疑点…难办…难办啊陛下!”
“难办?”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塞外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僵了整个大殿的空气。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到极致的弧度,猛地抄起御案上一个残留着黑色粉末的黑陶罐!
“握草!那就别办了”这位九五之尊,竟在朝堂之上,爆出一句市井悍匪般的粗口!
下一秒,那沉甸甸的黑陶罐,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被李世民用尽全力,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卢承庆那张因恐惧和绝望而彻底扭曲的老脸上!
“砰——咔嚓!”
陶罐粉碎!腥臭的黑粉混着卢承庆脸上溅开的鲜血、崩碎的牙齿,糊了他满头满脸!
“呃啊——!”卢承庆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嚎,整个人被砸得从软榻上滚落在地,蜷缩抽搐,脸上血肉模糊,沾满了剧毒的蚀铁粉!滋滋的腐蚀声和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难办?”李世民看都不看地上如同蛆虫般翻滚哀嚎的卢承庆,他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响彻死寂的金殿:
“那就别办了!”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瘫在地上屎尿齐流、彻底吓傻的卢承风,扫过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世家官员,最终定格在殿外灿烂的骄阳上,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
“卢承庆、卢承风,盗取工部禁物,行刺朝廷重臣(毁楼如同杀人),图谋倾覆社稷!罪证确凿!即刻褫夺所有官爵!抄没家产!卢承庆,凌迟!卢承风,腰斩!卢氏全族,男丁十五岁以上皆斩!十五以下及妇孺,没入官奴!遇赦不赦!凡涉案工部库司官吏,一律同罪!给朕——杀!”
最后一个“杀”字,如同惊雷,在太极殿的蟠龙柱间久久回荡,带着尸山血海的气息,宣告着一个门阀巨族的彻底崩塌,也昭示着帝王手中那柄名为“房俊”的利刃,锋芒毕露,再无人可挡!地上,卢承庆的惨嚎在蚀铁粉的腐蚀下,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