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将朱棣的侧脸映在窗纸上，像一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他斜倚在黄花梨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窗棂上，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如掌纹。
"臭和尚，"朱棣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奇异的轻快，"你说像邱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要是突然倒了会怎样？"
姚广孝手中菩提子"咔"地裂开一道细缝。他不动声色地将佛珠转至掌心藏起，抬眼时恰好看见朱棣眼中闪过的寒光，心中己经有了几分计较。
"阿弥陀佛。"姚广孝轻诵佛号，声音如古井无波，"不过是一家灭了，一家起。倒是底下佃户能少交几斗租子。"他故意顿了顿，"王爷突然提起邱家，莫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朱棣突然笑出声，手指划过案上密信。信纸边缘沾着暗红，像是血迹又像朱砂。"想法谈不上，只不过我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被这些个商人看不起……"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很不爽啊！"
月光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棋盘般的影子。姚广孝的僧鞋正好踩在一条光线上，仿佛踏在悬崖边缘。他数到第七颗佛珠时才开口："王爷若要动邱家，谢家就会变成下一个邱家。"
"那不是更好？"朱棣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角发出脆响。他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茶水溅在密信上，墨迹顿时晕开成狰狞的爪形。"这些蛀虫趴在百姓身上吸了百年血！当年邱家怎么对陈友谅的？转头就跪迎父皇进城！"
姚广孝突然将佛珠拍在案上，十八颗菩提子齐齐震颤。"王爷！"他罕见地提高了声调，"您可知邱家祠堂供着谁的牌位？"不等朱棣回答，他便自问自答："是洪武八年为救黄河灾民而死的邱三爷！当年他开仓放粮，被您父皇亲笔题过'义门'二字！"
屋内霎时寂静。朱棣的手指停在半空，一滴茶水正顺着指尖滴落。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恍若心跳。
"道衍大师。"朱棣忽然换了称呼，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你说...若邱家勾结白莲教呢？"
姚广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太明白这个暗示的分量——洪武年间，与白莲教牵连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佛珠在掌心勒出深痕，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座看不见的山压在胸口。
"王爷……"老和尚声音沙哑，"您真要当那把刀？"
朱棣指尖轻点着桌子，忽然轻笑一声："臭和尚，你紧张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水，"本王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有理由，妄动刀兵不好。"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吹灭了两盏烛火。黑暗中，姚广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如擂鼓。当侍卫重新点亮灯盏时，他看见朱棣正在把玩一枚特殊的铜钱——正面高升给的靑蚨钱。
"对了，"朱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臭和尚，要不然你给我想个借口？"他手指一弹，铜钱"叮"地落在案上，旋转着露出两面字样，"无缘无故上门灭口终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姚广孝终于忍不住按住那枚铜钱。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首达心底。"王爷！"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您这样做，真正得利的只会是——"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朱棣顺势抽回手，铜钱"当啷"一声掉进笔洗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姚广孝的僧袖。
"臭和尚，"朱棣望着水中沉浮的铜钱，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你说人这一生，是不是总得选条路走？"水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如同鬼火。
姚广孝微微仰头，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朱棣，神色凝重且带着几分睿智：“王爷，您如今所欠缺的，就是一个恰当的借口么？”
朱棣正眯着眼睛养神呢，听到姚广孝此言，脚步一顿，目光如炬地看向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没错。正是如此，如今若无一个合适的借口，贸然行事恐遭人诟病，引发诸多麻烦。”
姚广孝微微颔首，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低沉而沉稳，仿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朱棣，而后缓缓说道：“王爷，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个借口不能让邱家给呢？邱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且近期行事多有不妥之处，若能从他们身上寻得契机，或许可解王爷燃眉之急。”
朱棣听后，眼中顿时一亮，犹如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流星。他猛地一拍手，兴奋地说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妙啊，臭和尚你这话说的不错！”
说着，朱棣己经迫不及待地走向房门，一边走一边说道：“走走走，甭管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子再说。若真能从邱家找出破绽，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天刚入夜，梆子声刚过，邱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还凝着夜露。朱棣的皂靴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雨渍，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站定。姚广孝和李传卫落后半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盏白灯笼，照得眉骨下的阴影愈发深邃。
"咚咚咚——"
朱棣屈指叩门的声响惊起了檐下栖雀。门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小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睡眼惺忪的脸："谁啊？不知道……"
寒光一闪，李传卫的佩刀己经抵在门房喉头。淡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燕王驾到，叫你们主子爬出来迎驾。"
不过半盏茶时间，邱府上下灯火通明。邱老太爷连腰带都没系好，被两个家仆搀着踉跄奔出。老人雪白的亵衣外头胡乱套着件赭色锦袍，像片秋叶在夜风里发抖："不……不知王爷驾到……"
朱棣摆了摆手：“行了，邱老爷子，我不是来找你的。对了，你儿子邱家主呢？”
邱老爷子眉毛动了动，说道：“王爷来得不巧了，前几日小儿刚去省城办事，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