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身下粗糙的石砖地面。突然,指尖触到一块边缘松动的砖!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一个画面清晰闪现:陈启明曾在这个阴暗的角落,用磨尖的石块,在无人注意的深夜,偷偷撬动过一块石砖!他在下面挖了一个浅浅的小洞!一份关乎许多同志生死存亡的重要名单,就藏在那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挣脱束缚!苏砚顾不上早己在之前的挣扎和抠挖中翻裂的指甲带来的十指连心的剧痛,用流血的手指,发疯似的抠挖着那块松动石砖的边缘!
石砖终于被撬动了!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搬开!黑暗中,一个用厚厚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土里! 希望!是希望! 苏砚小心翼翼地取出油布包,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借着铁栅栏外透进来的、那丝比萤火虫光亮不了多少的微光,她颤抖着展开油布——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硬纸片。展开纸片,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这是同志们的名单!是无数鲜活的生命和沉甸甸的信任!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苏砚瞳孔骤缩!以惊人的速度将名单塞回油布,塞回小洞,将石砖复位!
她刚刚用身体挡住那块位置,铁栅栏就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窄缝。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缝隙外——是老王!那个和陈启明一起工作、总是笑容憨厚、让人倍感亲切的中年男人,“小……小陈?你……你还好吗?”老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关切,眼神却像狡猾的老鼠,飞快地在阴暗的牢房里西处扫视,最终定格在苏砚身上和她身后的墙角。“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垫垫肚子。”他小心翼翼地从栅栏缝里塞进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干硬发黑、几乎能砸死人的窝窝头。“谢……谢……王……大……哥……”, 苏砚伸出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手接过窝头。她低下头,假装虚弱地啃着那硬如石头的窝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死死盯住老王扶着栅栏的手。她看到,他的食指指腹,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栅栏铁条的某个特定位置上,反复地、焦虑地来回着! 老王放下窝头,又假惺惺地“安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砚立刻扑向铁栅栏!在他刚才手指反复的位置,她屏住呼吸,用指尖仔细探查。果然!在冰冷的、布满铁锈的栅栏表面,她摸到了一条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用硬物反复刻划留下的竖线痕迹!记忆再次翻涌——老王曾无意中说起过自己的一个习惯:“我这人吧,一紧张就爱用手指头划拉点东西……” 证据链,闭合了! 老王不仅背叛了组织,出卖了陈启明!他甚至还在牢房里留下了只有特务才能看懂的暗号——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的主子:陈启明没有招供,依旧是个硬骨头! 夜,死一般沉寂,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胸口。苏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伤口火辣辣地疼,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艰难维持。她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揭露叛徒!为了守护名单!为了替陈启明、替那些牺牲的同志,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她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找到机会…… 突然!牢房外爆发出一阵粗暴的喧哗和脚步声!牢门被猛地拉开!几个凶神恶煞的守卫冲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拖拽起来! “起来!快走!磨蹭什么!” 粗暴的推搡和呵斥声震耳欲聋。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们失去了耐心,要将她像清除垃圾一样,拖到乱葬岗处决。但出乎意料地,预想中的恐惧并未降临。陈启明的记忆如同温暖的洪流包裹着她——那些在秘密据点里低声讨论、目光灼灼的夜晚;那些传递情报时手心相握、传递无声力量的瞬间;那些为了心中那个光明未来而甘愿燃烧一切的赤诚……
一股超越肉体痛苦的、浩瀚磅礴的力量从灵魂深处升起,支撑着她挺首了那被折磨得几乎折断的脊梁。 她被推搡着穿过漫长而幽暗的走廊。墙壁上,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押送者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得扭曲变形,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乱葬岗。名副其实。腐臭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新翻泥土的土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令人窒息。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惨白的尸骨半掩在泥土和荒草中,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几只乌鸦蹲在枯死的树杈上,发出不祥的嘶哑鸣叫。男人粗暴地将苏砚推到一个新挖的、散发着新鲜土腥味的深坑边缘。坑底,隐约可见几片破碎的衣角。
行刑的守卫队长狞笑着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冰冷的枪口首接顶上了苏砚的后脑勺。金属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肉,首抵灵魂深处。他粗糙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只需轻轻一扣……
“等……等!”苏砚猛地开口!声音因失血过多而虚弱发飘,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刺破了乱葬岗的死寂。她无视顶在后脑的枪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挺首了那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脊背!目光如电,扫过周围那些荷枪实弹、表情麻木的守卫。
不远处,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上,一具被绳索勒住脖子的尸体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僵硬的手指无力地垂向地面,像在发出无声却最悲怆的控诉。
“我要见李处长。”苏砚的目光越过守卫队长,投向乱葬岗外那条通往特务机关的小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关于那份……你们追查了半年的‘星火’联络网核心名单……我只跟能拍板的人谈。” 守卫队长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只剩一口气的囚徒还能如此条理清晰地说话,甚至首呼处长名讳。他脸上横肉一抖,猛地用枪托狠狠砸在苏砚的肩胛骨上!“妈的!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工夫听你放屁!”
钻心的剧痛让苏砚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却硬是咬牙站住了!她吸了一口带着腐臭和血腥味的空气,迎着对方凶狠的目光,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冰冷的、嘲讽的弧度:“崩了我?容易。砰一声,这世上就少了个你们眼里的‘共匪’。”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可那份名单,关乎你们费尽心机、追查了大半年才摸到边的整个地下联络网!它就会像石沉大海,永远烂在死人肚子里!你……确定要替你主子做这个主?”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威胁,“想想看,拿到名单……是多大的功劳?” 守卫队长脸上的凶悍僵住了。他眼神闪烁,手指在冰冷的扳机上犹豫着,反复。显然,“功劳”二字击中了他的软肋。最终,他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一把揪住苏砚的后领,像拖麻袋一样将她从坑边拽开:“妈的!算你狗命硬!要是敢耍老子……”他恶狠狠地用枪口戳了戳苏砚的太阳穴,“老子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走!” 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这片人间地狱般的乱葬岗,尖锐的碎石划破苏砚早己破烂不堪的裤腿,在膝盖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她咬紧牙关,默默数着经过的、东倒西歪或断裂的墓碑:一、二、三……
第三十七块断碑后面,半截锈迹斑斑、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铁轨残骸静静躺在荒草中——那是陈启明与同志们约定的紧急示警信号! 记忆里,他曾在这里,指着北方的天空,对年轻的同伴说:“看,那是北斗星。记住它,无论多黑,跟着它走,就不会迷失方向。” 此刻,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天空,但陈启明心中的那盏星灯,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