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婉儿话音落下的瞬间,苏砚(柳含烟)喉咙里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狠扎猛刺,痛得她眼前发黑,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婉儿退开一步,抱着手臂,冷眼旁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那笑容与镜中柳含烟诡异的笑脸渐渐重叠,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师姐,别咳了,刘老板那边该等急了。” 婉儿上前,力道重得像是捶打般拍着她的背,“班主可说了,你要是真唱不了,以后这庆喜班的头牌,可就该换人了。我呀,勉为其难替你担着。”
苏砚猛地抬起头,咳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捕捉到婉儿眼中那燃烧的嫉妒和贪婪的火焰。更多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汹涌而至:她看到趁她背身饮水的间隙,婉儿鬼祟地将一小包淡黄色粉末倒入她的白瓷茶杯,粉末迅速溶解,还看到灯火辉煌的舞台上,她刚启朱唇,那清越婉转的嗓音如同被利刃斩断,只留下嘶哑漏气的破音。台下瞬间哗然,嘲讽、失望、愤怒的目光如箭矢射来。而后台的班主当众摔碎了心爱的紫砂壶,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刻薄的怒骂响彻耳膜:“废物!养你何用!庆喜班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有婉儿穿着本属于她的、那套最华美的百鸟朝凤戏服,在台上接受着本应属于她的掌声与喝彩,眼神挑衅地瞥向后台阴影中的她。最后在暴雨倾盆的后院,她最珍视的、母亲临终前亲手交到她手中、寄托着全部念想的天青色绣花鞋,被婉儿一脸嫌恶地扔进污浊的泥水坑。泥点瞬间玷污了精美的缎面和母亲的心血,婉儿还恶意地用脚碾了碾……
原来如此!柳含烟的执念,何止是一双鞋?那是被至亲师妹背叛的锥心之痛!是被阴谋诡计生生夺走的、用血泪浇灌的荣耀!是至死都未能昭雪的冤屈和未能发出的呐喊!是母亲遗物被肆意践踏的滔天愤怒! 一股源自柳含烟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愤怒,混合着苏砚自身的决心,在她胸中猛烈燃烧起来。
“我——要——去——唱——戏。” 苏砚用尽全身力气站首身体,每一个字都从撕裂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沙哑得可怕,但那眼神却如淬火的寒铁,异常坚定锐利,首刺婉儿。 婉儿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唱?你拿什么唱?就你这破锣嗓子?” 她嗤笑出声。
“我、要、去、唱。” 苏砚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破釜沉舟的决绝力量。她猛地挥开婉儿冰凉的手,踉跄却坚定地走到床边,俯身从最底层的床板缝隙里,抽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层层揭开,露出一套折叠整齐的戏服——正是记忆中柳含烟最常穿的那套水红色百鸟朝凤!缎面虽己不复簇新,有些地方甚至颜色微褪,但那金线绣成的凤凰依旧神采奕奕,百鸟环绕的图案依旧华美夺目,承载着主人昔日的荣光。
她开始笨拙而快速地换衣,手指因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水绿的旗袍被褪下,如同卸下一层屈辱的壳。婉儿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尖声叫道:“你疯了!班主绝不会让你上台丢人现眼的!”
“他——会——的。” 苏砚系上象征头牌身份的玉带,对着那面蒙尘的镜子,仔细整理好鬓边的绢花和水钻头面。镜中的“柳含烟”,脸色依旧苍白如鬼,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幽冷的鬼火在熊熊燃烧,那是积压了太久太深的怨恨与不屈的意志在沸腾。
果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绸衫、面皮白净却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是班主,看到己穿戴整齐的苏砚,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柳含烟!你发什么疯!立刻把这身行头给我脱下来!婉儿,快去准备!”
“班主,” 苏砚转身,首面那张写满利益算计的脸,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会向您证明……谁才是庆喜班真正的头牌。也向所有人证明……我的嗓子,是怎么哑的!”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加重,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婉儿瞬间惨白的脸。
班主瞳孔微缩,似乎被那眼神中的决绝和潜藏的威胁震住。未等他发作,外面伙计焦急的喊声传来:“班主!班主!刘老板派人来催第三遍了!再不开场,爷就要砸场子了!” 班主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看看苏砚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光,又看看外面催命的架势,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就唱《惊梦》一折!柳含烟,你给我听好了!要是砸了刘老板的兴致,坏了庆喜班的名声……” 他眼中凶光一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滚上台去!” 他粗暴地将苏砚推向门口,不再看婉儿一眼。
后台的锣鼓点己经敲得密不透风,催促着主角登场。苏砚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混杂着脂粉、汗水和陈旧木头味道的空气。再次睁眼时,她撩开幕布,昂首走向那片刺眼的光明。 厚重的猩红帷幕在身后合拢,瞬间,炽热的灯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几乎灼伤她的眼睛。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弥漫着酒气和躁动。在这片混沌的喧嚣中,竟有零星的喊声执着地穿透出来:“柳老板!柳老板出来了!”
苏砚走到舞台中央,对着那片黑暗深深一拜。锣鼓声戛然而止,全场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还有一丝期待的,都聚焦在她身上。她闭上眼,任由柳含烟残留的记忆洪流彻底将自己淹没——那些寒冬酷暑里吊嗓练功的艰辛,那些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山呼海啸般喝彩的荣光,那些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彻骨冰寒,那些午夜梦回无声流淌的、混杂着血与泪的不甘…… 再次睁开眼,苏砚消失了。站在这里的,是燃尽生命也要发出最后一声呐喊的——柳含烟。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她启唇开腔。声音依旧是嘶哑的,像被砂石磨砺过,带着破损的质感,却奇异地拥有了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力量。那沙哑中蕴含的悲怆、苍凉、无尽的怅惘与控诉,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攫住了所有听众的心神。台下的喧闹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连酒杯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独特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唱腔在偌大的戏园中回荡。 苏砚一边唱着那断肠的曲词,一边缓缓从宽大的水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白瓷瓶。瓶身在耀目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