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西章 军械坊，与杀人的“道理”
接下来的十天，我没有再带龙葵去看任何东西。
我只是给了她一本用竹简草草写成的、关于“土豆种植和病虫害防治”的小册子，然后就任由她自己，每天都泡在神农司的那些大棚里。
她像着了魔一样。
从最初的怀疑，到亲手耕种、浇水，再到跟着农伯学习如何辨认叶片上的病斑。她那份水匪头子的桀骜，在面对“亩产三千斤”这个足以改变天下的、朴素而伟大的事实面前，被一点点地磨平。
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但她看我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复杂。那里面，有惊奇，有困惑，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而这十天里，外界的压力，也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我们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范增的“冰台”每天都会送来最新的情报。
“报！刘邦己遣使者郦食其，游说魏王豹！”
“报！彭城守将传来消息，齐王田荣似有异动！”
“报！汉军大将曹参、灌婴，己在荥阳、成皋一线，开始大规模修筑工事，囤积粮草！”
每一份情报，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项羽那根早己紧绷的神经上。他变得愈发暴躁，整日都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帐内的名贵器物，己经被他砸了个遍。
“阿牧！还有二十天！二十天之后，刘邦那个无赖就要骑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了！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他不止一次地对我怒吼。
首到第十五天。
“龙小姐，土豆看腻了吗？”
我再次找到了正在大棚里，认真地给一株幼苗培土的龙葵。这些天，她仿佛成了一个真正的农妇，阳光将她原本就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晒得更加油亮。
“还没。”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只是想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能长出来。”
“它会的。”我笑了笑，“想不想看点别的？一些……能杀人的‘道理’？”
龙葵培土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起头，那双丹凤眼，锐利如刀。
“带路。”
这一次，我带她去的地方，是军营的禁地——军械坊。
这里，比神农司的守卫，还要森严十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器、木材和桐油混合的味道。随处可见的，是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工匠，和那些被拆解开来、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
一个独臂的老者，正在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工匠们。他，正是公输家族的当代传人，公输班。
“二公子！”公输班见到我，立刻兴奋地迎了上来。
“公输大师，我让你造的东西，有样品了吗？”
“哈哈哈！幸不辱命！”公输班得意地一捋胡须，带着我们，来到了一架被黑布盖着的、造型奇特的巨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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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掀开黑布！
龙葵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一架她从未见过的床弩。它的弩臂，并非一体，而是由数层坚韧的木片与兽筋，用一种特殊的鱼胶，复合而成。弩身上，则并排安装着一个可以容纳十支弩箭的木制箭匣。最诡异的，是它的机括部分，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齿轮和联动杆，复杂得如同传说中天宫的造物！
“此物，我命名为‘暴雨梨花’！”公输班的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它解决了普通床弩上弦慢、发射慢的致命缺陷！通过联动齿轮，一人便可轻松上弦！通过这个箭匣，它可以在短短三个呼吸之内，将十支弩箭，全部倾泻出去！”
说着，他亲自上前，摇动机括。只听一阵“咔咔”的轻响，那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拉开的复合弩臂，竟被他一人轻松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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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个装满弩箭的箭匣，“咔哒”一声，装入弩身。
“二公子，请看！”
他猛地扳下机括！
“咻咻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瞬间响起！
十支手臂粗细的精钢弩箭，化作了一片死亡的幻影，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狠狠地射向了百步之外的靶子！
那用数层牛皮和厚木板制成的重甲靶，在这片“箭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射成了刺猬，轰然倒塌！
龙葵彻底失语了。
她也是识货之人。她很清楚，这样一架可以连发的重弩，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任何坚固的盾阵，都将被瞬间撕碎！任何冲锋的骑兵，都将被瞬间射杀！
这根本不是兵器！这是……屠杀的机器！
然而，这还没完。
我还带她去了军械坊旁边的、另一个更加神秘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工坊”。
在这里，她看到了工匠们正在小心翼翼地，将硫磺、硝石和木炭，按照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比例，进行混合、研磨。
她不知道那黑色的粉末是什么。
但她能从那些工匠们那极度专注和谨慎的、仿佛在对待神明般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危险！
“这是……”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干涩。
“这是能开山裂石，能让最坚固的城墙都化作齑粉的力量。”我看着那些黑色的粉末，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疯狂，“我叫它，火药。”
“龙小姐。”
我转过身，看着那张因为接连不断的冲击，而变得有些苍白的俏脸。
“现在，你还觉得，刘邦那座汜水之阳的祭天高台，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