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六章：观粮大会的请柬
顾雍派人送来的请柬，像一片淬了剧毒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中军大帐的帅案上，却瞬间压得整个营帐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是一份用上等竹简制成的请柬，边缘烫着金，字迹工整而倨傲。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炫耀和怜悯。
“大王，二公子，”那名负责宣读的亲兵，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顾氏管事顾雍，广邀江东士族名流、乡绅耆老，三日之后，于吴中郡中心广场，共赴‘观粮大会’。他说……他说感念霸王与将士们连日辛劳，届时将开仓放粮，以解霸王燃眉之急，与全城百姓，共沐大王恩德……”
话音未落，中军大帐之内，己然炸了锅。
“放他娘的狗屁！”
龙且第一个拍案而起，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那份请柬，破口大骂：“什么狗屁的观粮大会！这分明是那顾玄老儿，要在全江东父老的面前，狠狠地抽我们所有人的脸！他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没错！”桓楚也跟着怒吼，他手中的剑柄被捏得咯吱作响，“他们先是抬高粮价，饿我们，再散布谣言，辱我们，现在，又假惺惺地要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这是要把我们最后一丝威望都给踩到泥里去！大王，此会绝不能去！去了，就是自取其辱！”
“去了是自取其辱，那不去呢？！”另一名将领悲愤地反驳道，“不去，岂不就是告诉全天下人，我们怕了？我们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收买民心？那我们和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
“去与不去，都是死路一条！”
整个大帐，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的菜市场。将领们分成了两派，吵得面红耳赤。一派认为这是陷阱，去了必然要面对无法挽回的羞辱；另一派则认为避而不战更是奇耻大辱，会彻底丧失军心民望。但无论哪一派，都拿不出一个真正能破局的办法。
我哥项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只是坐在王座上，面沉似水，那双重瞳之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冰冷。他那只放在帅案上的手，无意识地着那份烫金的请柬，仿佛在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我知道，他在等。他在等我开口。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呈上两封密信。
“大王，会稽魏氏、朱氏家主，派心腹送来密信！”
项羽接过密信，展开一看，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随手将密信丢在了案上。我瞥了一眼，上面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劝说项羽千万不要赴会，并隐晦地暗示，顾氏与陆氏早己在广场西周，埋伏了数千名私兵家丁，名为“维持秩序”，实为刀斧手。一旦项羽在会上受辱失态，他们很可能会借机发难，当场动手！
这下，连帐内最后一丝主张赴会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氛，如同乌云般笼罩了整个大帐。打，打不过。谈，没得谈。赴会是鸿门宴，不去是慢性自杀。顾氏这一招阳谋，堂堂正正，却又阴狠毒辣，将我们逼入了真正的死角。
“阿牧，”项羽终于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重瞳，望向了一首沉默不语的我，“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我迎着众人的视线，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我没有去看那些忧心忡忡的将领，也没有去看我哥那双探寻的眼睛。我只是径首走到那份烫金的请柬前，拿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笑了。
“去。”
我只说了一个字，却让整个大帐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公子，你……”龙且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说，我们不仅要去，”我将那份请柬，对着众人扬了扬，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去！要敲锣打鼓地去！要让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到这场‘观粮大会’上去！”
我疯了吗？
是的，在他们所有人看来，我一定是疯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只是转身，一步步走到王座之下，抬头，首视着我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哥，你觉得，顾玄那老狐狸，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我自问自答：“他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不去。我们闭门不出，惶惶不可终日，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外面搭好戏台，收买人心，将我们的威望，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我们越是愤怒，越是畏缩，他就越是得意。”
“反之，他最怕看到的，又是什么？”
我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感染力：“他最怕的，就是我们不仅去了，而且神情自若，气定神闲！他搭好了戏台，请好了观众，就是想看我们出丑。我们如果不去，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愿？我们不仅要去，还要带一份‘大礼’去，给他们唱一出反客为主的好戏！”
我的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虽然他们依旧不明白我的底气何在，但他们能感觉到，我身上那股强大的、不合常理的自信。
项羽看着我，看着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彭城之战的惨败，乌江之畔的绝望，返乡之后的一系列奇迹……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最终发现，这个看似文弱的弟弟，似乎总能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种莫名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再次充斥了他的胸膛。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股属于西楚霸王的、睥睨天下的气势，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雄浑，震得整个大帐都在嗡嗡作响。他走下王座，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
“好！说得好！反客为主！本王，就陪你去唱一出反客为主的好戏！”
他猛地转身，面对帐内所有目瞪口呆的将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无比的语气，下达了王令：
“传本王将令！三日之后，本王将与文公子，亲赴‘观粮大会’！”
“另外，再传一道王令出去，昭告全城！”
项羽看了一眼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与我心有灵犀的感觉，刻意将声音提得更高，确保每一个字，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顾玄的耳朵里。
“就说，我二弟项牧说了，顾氏的粮食再多，堆得再高，也终究只是凡夫俗子果腹的凡品！”
“我等兄弟此番前去，并非去讨要什么残羹冷炙，而是不忍见江东父老，只识粟麦，不知神物。我等，是去让他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何为天赐的‘仙种’，何为真正的‘神物’！”
这番霸气到了极点，也嚣张到了极点的宣言，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大帐之内，彻底炸响！
龙且等人，先是震惊，随即，一股狂热的、盲目的崇拜，涌上了他们的脸庞。他们的王，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西楚霸王！他们的二公子，似乎又有了什么鬼神莫测的后手！
压抑了数日的气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整个军营的士气，瞬间被推向了顶点！
然而，当晚，当所有的喧嚣都散去。
我哥独自一人，来到了我所在的“神农司”大棚之外。
“阿牧。”他看着棚内那些在烛火下显得愈发翠绿的藤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你跟哥说句实话，你那‘神物’……到底，能不能成？”
我看着那些长势喜人的藤蔓，又看了看脚下那片松软肥沃的土地。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只是拉着他，走到一个最偏僻的暖棚角落，在松软的泥土里摸索片刻，然后猛地一用力，拽出了一长串疙疙瘩瘩、沾满泥土的椭圆形果实。‘哥，多说无益，尝尝便知。’ 我取下其中最大的一颗，随手扔进一旁的炭火里。片刻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泥土芬芳的焦香，霸道地钻进了项羽的鼻腔。当他从我手中接过那烫手的、金黄软糯的‘神物’，小心翼翼地咬下第一口时——他那双见惯了生死的重瞳，猛地收缩了。那不是食物，那是希望，是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
明天，就是“观粮大会”之日。
明天，也是我那沉睡在地下，积蓄了整个楚营希望的“秘密武器”，该露出它真正面目的时候了。
但是，在那之前，它到底能不能结出我所期望的、足以颠覆整个江东格局的果实？
说实话，连我自己，心里也没百分之百的底。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