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章 废墟上的新生
最终,我们上了船。
那叶扁舟,在白发渔翁的操持下,吱呀作响,载着西楚霸王最后的火种,缓缓地离开了北岸。船很小,根本载不下我们所有人。剩下的几十名亲兵,在一名队率的带领下,对着我们离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拔出刀剑,面向北方,摆开了一个决死冲锋的阵型。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争取最后的、宝贵的时间。
我看着他们被追兵的黑色潮水吞没,心脏像被撕裂了一样疼。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当我到达江心时,汉军的追兵,终于像黑色的潮水般,出现在了对岸的江滩上。他们看着江面上渐行渐远的我们,发出了不甘的怒吼,射出的箭矢也只是徒劳地落入江中,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水花。
项羽站在船头,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叫嚣的敌人,也没有回头去看那些为他断后的忠诚部下。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看着那片生他养他、此刻却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的江东故土。江风吹拂着他散乱的黑发,他那高大的背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无比孤寂,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正在重新汇聚的力量。
我们在一个极其偏僻的渡口靠了岸,在老翁的指引下,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找到了一处早己废弃的、位于山脚下的地窖。这里,成了我们临时的庇护所。
地窖里阴暗而潮湿,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腐木混合的发霉味道。我找来一些还算干燥的枯草,仔细地铺在地上,扶着依旧沉默不语的项羽坐下。公输班和另外几个幸存的工程营士兵,则自觉地守在了地窖之外,他们看着项羽的眼神,己经从麻木,变回了崇敬和希望。
我从怀里,掏出了最后一小坛“霸王醉”。这还是我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作为高浓度消毒酒精,一首藏在身上的。没想到,现在成了最珍贵的伤药。
我撕下自己中衣上还算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沾满了烈酒,开始为他清洗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嘶……”
烈酒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剧烈的疼痛让项羽那如同钢铁般的身躯,也忍不住浑身一颤。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双拳紧握,愣是一声不吭。
我低着头,专注而小心地为他处理着每一处伤口。地窖里很安静,只有布条摩擦皮肉的“沙沙”声,和他那压抑着痛苦的、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我为他包扎最后一处贯穿了左肩的箭伤,打上最后一个结时,他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然在地窖中响起。
“阿牧。”
“嗯?”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仔细地整理着布条的边缘。
“我错了。”
我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他那双褪去了所有锋芒和戾气,只剩下无尽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澈的重瞳。
这三个字,比在彭城王宫里说出的那一次,要轻得多,却也重得多。
那一次,是帝王的罪己诏,是为了维系权力,为了给自己的失败找一个台阶而做出的姿态。
这一次,却是一个兄长,对弟弟最真诚、最彻底的忏悔。是一个英雄,在粉碎了所有骄傲之后,对现实最坦然的承认。
我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连忙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声音有些哽咽,却故作轻松地说道:“哥,都过去了。”
“过不去。”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地窖外那唯一的一丝光亮,仿佛能穿透泥土,看到那片他辜负了的土地,“彭城的耻辱,永远过不去。那些战死的兄弟,他们的脸,一张张,我都还记得。我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们。”
他看着自己被包扎得如同粽子一样的手臂,又看了看我那张沾满了烟灰和血污,却写满了倔强的脸,眼神中,最后一点骄傲的火焰,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种全新的、冷酷到极致的决意。
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握住了我正在为他整理衣物的手。他的手心,依旧宽厚而温暖。
“阿牧,”他问道,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疑惑和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孤注一掷的信任,“你那些……催泪的烟,烫人的油,还有多少?”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像一头准备重新捕猎的猛虎,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说的一年之约,还算数吗?”
我看着他,笑了。我知道,那个只懂用蛮力征服天下的西楚霸王,己经死在了彭城的废墟和乌江的江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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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更可怕、更聪明,也更愿意不择手段、更信任我的项羽,在废墟之上,浴火重生。
我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哥,算数。”
我看着他眼中重燃的火焰,压低声音,说出了我们重生的第一个目标:
“刘邦靠的是关中的粮、汉中的兵。而我们,有整个江东的铜和盐!他要跟我们拼国力,我们就先让他尝尝……什么叫‘通货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