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工部的“消防演习”
项羽的大军，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向东席卷而去。彭城，这座西楚的都城，骤然间变得空旷而平静。街道上少了甲胄铿锵的士兵，酒肆里也听不到武将们豪饮的喧嚣，连宫墙的阴影都似乎被拉得更长了些。
但我，却带着我的工程营，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在城南一处废弃的校场，断壁残垣间还留着箭簇的锈痕，我下令将其完全戒严。木栅栏重新竖起，上面缠绕着带刺的藤蔓，守卫的士兵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影。这里，成了我的独立王国。
公输班，这位曾经落魄的工匠后人，此刻成了我最重要的执行官。他褪去了往日的补丁布衣，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布满老茧的小臂。他的眼中不再有唯唯诺诺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创造的狂热和对我的绝对信任，每当看向那些正在改装的器械，瞳孔里便像燃着火星。
“尚书大人放心！”公输班拍着胸脯保证，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此车结构简单，以独轮车为基，加固车身，前端焊上铁锅，不过是些粗活！不出三日，五百辆‘铁锅车’，定能交付！”他说着，还伸手拍了拍身旁一辆初具雏形的推车，木架发出沉闷的回响。
很快，整个校场变成了巨大的露天工厂。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金属摩擦的锐响、工匠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刺破了废弃之地的沉寂。数百辆独轮车被推到空地上，工匠们围着它们忙碌，有的在加固车轴，有的在打磨铁架，火星从锻铁的砧子上飞溅，落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改装后的车子渐渐成型——前端焊着一个可以轻易倾倒的大铁锅，边缘被打磨得光滑，车身两侧加装了简易的木盾，用厚木板拼接而成，能挡住飞溅的碎石。远远看去，就像一支奇形怪状的“外卖车队”，透着股说不出的滑稽。
校场的另一边，垒起了十几个土灶，灶上支着大铁锅，底下的柴火熊熊燃烧，映得灶边士兵的脸通红。锅里熬制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熔化的沥青混合着桐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偶尔溅起一点，落在地上便迅速凝固成硬块，散发出更浓烈的味道，熏得人忍不住皱眉。
除了这些“火锅底料”，我还让士兵们西处收集“配菜”。大量的湿草被捆成垛，堆在角落，散发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马粪被装在麻袋里，垒得像小山，气味与沥青的刺鼻混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还有高价收购来的全城干辣椒，红得像火，被倒进石臼里捣碎，粉末扬起时，呛得人首打喷嚏。这些东西被混合在一起，装进提前缝好的粗布包里，码得整整齐齐。
我将工程营的士兵分成小组，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演练。推着沉重的“铁锅车”冲锋，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呀的呻吟，士兵们弓着腰，脚步踉跄却不敢停歇；在指定距离将锅里的水（代替沥青）精准地泼洒出去，水花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预定的标记处，溅起一片泥泞；然后迅速后撤，动作要快，不能有丝毫拖沓。另一组人，则练习如何快速地点燃那些混合了辣椒和马粪的草堆，火石擦出的火星落在引火物上，很快便燃起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一遍又一遍，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背，油污沾满了他们的双手，脸上被烟灰抹得像花猫。
留守的钟离眜曾来看过一次。他穿着素色的便服，背着手站在校场边缘，看着这乌烟瘴气的演习场——士兵们推着怪车狂奔，泼出去的水洒得满地都是，草堆燃起的浓烟滚滚升空，把半边天都熏得发黑。他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摇着头，带着满袖的烟火气离开了。他显然认为，我这个项王之弟，己经被战争的压力逼疯了，才会弄出这些上不了战场的玩意儿。
我环视着这些被烟熏火燎、满身油污的士兵，他们的眼神里有疲惫，动作也渐渐迟缓，眉宇间藏着挥之不去的茫然。我走上高台，喉咙因为连日的嘶吼有些干涩，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校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这像儿戏！但我要告诉你们，当几十万大军淹没彭城时，龙且将军的勇武没用，钟离眜将军的稳重也没用！唯一能让我们和我们的家人活下来的，就是你们手里这可笑的推车，锅里这恶臭的沥青！”我指着东方，那里是项羽大军开拔的方向，“霸王正在为西楚的荣耀浴血奋战！我们，就要为他的归来，守住这扇门！把每一个动作练成吃饭喝水的本能！战场上，你们泼油快一秒，点火准一寸，就是从阎王手里，把我哥，把我们所有人的命，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