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份来自汉中的“捷报”
我捏着那份口供，纸页边缘被奸细的血浸得发僵，边角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七个名字，像七根毒刺，扎在工部、粮草、城防的要害处——刘邦藏在暗处的手，比我能想到的任何时候都要长。
正要往王宫去，宫门外的铜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是西线八百里加急的动静。紧接着，传召的内侍就踏碎了院中的青苔。
大殿里的气息是暖的，带着酒气和熏香。项羽半倚在王座上，金纹蟒袍的袖子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敲着凭几，笑意从眼角漫到下颌。
信使捧着军报，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幡旗：“报——大王！关中守将章邯急报！汉王刘邦己令大将韩信，率数万人马修复褒斜栈道！只是秦岭山势险恶，工程实在浩大，汉军这一个多月来，竟没往前挪动十里地！关中的军民听了，都在笑汉军……笑他们无能啊！”
最后几个字刚落地，龙且的笑声就撞在梁柱上，震得檐角的铜铃嗡嗡作响。他按着腰间的佩剑站起来，甲片碰撞着发出哗啦声：“刘季这废物！修条路都能修得磨磨蹭蹭！依我看，他是想等咱们都熬成了老头子，再从汉中那窝里爬出来！”
钟离眜跟着摇头，嘴角撇出一道嘲讽的弧线：“他哪是修路？分明是怕了！当初亲手烧了栈道，如今又装模作样地修，不过是做给大王看的——想让咱们信他这辈子都不敢东出罢了！”
殿里的笑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武将们拍着桌子叫好，文臣们捻着胡须附和。项羽端起酒爵，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看来，倒是本王把这刘季看高了。这般鼠辈，也配当本王的对手？来，诸位，共饮此杯！”
爵盏相撞的脆响里，歌功颂德的声音缠成一片，像密不透风的网。
我站在人群最末，后背抵着冰凉的廊柱，那股寒意顺着衣料往骨头缝里钻。袖中的手攥得更紧，口供的纸页被捏出褶皱，边角几乎要被指甲戳破。
别人听着“进展缓慢”西个字，眼里是轻松；我听着，却像听见了弓弦绷紧的轻响。
一边是不惜代价往楚营里塞奸细，连工部的刨子用什么木料都要打探清楚；一边又大张旗鼓地在秦岭山里凿石头，把“无能”两个字刻在栈道的木桩上给天下人看。
这怎么可能？
就像一个打定主意要偷你家东西的贼，会拿着锄头在你家院墙外刨土，还扯着嗓子喊“我要挖地道进去啦”吗？
指尖突然在袖中抽搐了一下。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猛地一缩。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在眼前炸开：韩信在楚营时沉默寡言的脸，秦岭山脉里那些无人问津的旧路，章邯军报里那句“军民皆笑”背后的诡异……
明着修栈道，是给所有人看的戏。
那暗里呢？
暗里……陈仓！
他的军队，一定正沿着某条被遗忘的小路，像蛇一样贴着秦岭的峭壁，悄无声息地爬向关中！
我抬起头，望着王座上仰头饮酒的项羽，酒液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金袍上洇出深色的痕。龙且还在拍着钟离眜的肩膀大笑，满朝文武的脸上都泛着酒后的红。
没有人注意到我。
也没有人会信我。
一股寒气从脚底猛地窜上来，像冰锥似的扎进天灵盖，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廊柱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抵在冰冷的石柱上，硌得生疼。
己经晚了。
这场大火，怕是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