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多半个时辰,南昭胃里空着,车又颠簸,有些坐不住了。
下道村是岐阳县一个偏北边的村庄,她本以为距离不是很远,便兴冲冲去了,结果却出乎她所料。
她想要停车,先寻个地方填饱肚子再上路,但见郁骁闭目稳坐一动不动,也不好意思开口。
她实在闷得慌,掀开车帘让风进来,可往外一看,首接傻眼了。
怪不得颠簸不止,他们走的是黄土路,路上埋着许多石头,说好听点叫路,说不好听就是从荒田里硬踩出来的一条小道。
日头毒辣,一望无际的山野里,脚下土地寸寸干裂,果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喝口茶水的地方都找不到。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县里办公,偶尔去过离县城不远的村落,没有一处像现在这处荒凉。
难怪胡尽之叫她带上郁骁,若是突然冲出一伙贼人,她一个人完全招架不住。
她放下帘子,看向对面的郁骁,这样大的动静也没惊动他,估计是睡着了,于是南昭也闭起眼睛,倚靠在车壁上,数着蛐蛐叫了几声。
……
南昭是被狗吠声吵醒的,她一睁眼,马车里只剩下她自己,她赶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搜寻着郁骁的人影。
她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郁骁是不是等不及先离开了,然后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土坡中央,和几条黄黑相间的恶犬面对面。
真够无聊的。
南昭一面心里腹诽,一面朝郁骁走去。
只见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狂吠不止的凶兽,突然就温顺起来,两只爪子往前一搭,只伸着舌头呼吸。
南昭佩服不己:“郁兄对驯兽也很在行。”
郁骁回头,视线在南昭的嘴角定了一瞬,问道:“阿昭睡得可好?”
南昭顺着他的视线,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红了脸,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时候不早了,别再耽搁了,否则回去时天黑路更不好走。”
她趁郁骁起身的功夫,赶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把口水擦去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在郁骁前面,淡定地道:“师傅的朋友叫大安,任大安,这个姓氏在大周不太常见……”
郁骁突然道:“这个村子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南昭左右张望,一间间破旧的石屋用茅草盖着,墙上爬满了青藤,她往院子里扫了一眼,两道带着戒备与敌意的视线望了过来。
她还想再往里看,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南昭很是不解,往前走了几家,家家如此,村民们看见他们就像看见瘟神,躲得远远的。
“男丁都去哪里了?”南昭狐疑道。
“多半是下地干活了。”郁骁道。
这样也很能解释为什么南昭看到的都是一些老人和女子,就是不知他们对外来人的敌意怎么如此深,她想找人问路都不成。
南昭抬头问郁骁:“他们都不理人,我上哪找任大安?难道要等到天黑男人们从地里回来吗?”
这里的人看着都不是善茬,南昭并不想久留,更何况天黑后她要歇在哪里,总不能和郁骁挤一个马车熬上几个时辰,也太不自在了。
郁骁看了眼天边的火烧云,升腾起的赤色云朵慢慢飘荡,如盛开在艳阳下的花朵,可惜他们现在谁都无心欣赏这幅绚烂无比的云间画。
俩人往村子里继续走,眼瞅着就要走出村子,南昭己经想回去了,就在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搬着把木椅,缓步来到院门口坐下。
老人面容慈祥,微微带着笑意,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摇着。
郁骁移步上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老人依旧摇着蒲扇,笑眯眯的。浅褐色的瞳仁一转不转,离近一看,似是蒙上了一层白雾。
南昭朝老人脸上看去,她离得远,感觉老人分明是在看她。她知道是失礼的举动,但还是学着郁骁的动作,轻声上前在老人眼前晃了晃。
“你们不用试探,老婆子的眼睛确实是瞎的。”老人慢声说道。
南昭和郁骁轮番试探,老人也不生气,可见是个脾气好的。
南昭嘴甜,一口一个婆婆叫着,先是赔礼,再是问她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任大安的人。
袁婆婆无儿无女,老伴早逝,一个人守着一间小院,从清晨到日落。
她住的是下道村最偏僻也是最老旧的茅草房,她老迈又眼瞎,村里没有人愿意与她搭话,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门口,与风声雨声为伴,孤独却也习惯。
今儿遇上一个聒噪的小伙子,她也愿意多唠一会儿。
“大安呐,他是个有情有义的。”
袁婆婆并不先说出任大安的下落,而是拉着南昭的手,问他:“你是大安的朋友吗?你找他有什么事?”
南昭道:“我师傅与他是旧识,我来寻他帮个忙。”
袁婆婆点头道:“他这人是热心肠的,小伙子你这一趟不会白来,必定求有所成。”
“袁婆婆与他很熟?”南昭问。
“不能再熟啦。”袁婆婆感慨万千:“他就住在我隔壁,是为了照顾我才搬来的,村里有一排青石砖房,那才是他的家。
说来也怪我拖累了他,我眼睛是近些年逐渐看不清的,他得知后非要搬来照顾我,还要为我送终,我何德何能有这么大福气啊?我也不过是那年遇上他媳妇在路边晕倒,帮了她一把,他就记到现在。哎……”
袁婆婆叹了口气,“也怪天公不作美,他媳妇难产走了,他孤家寡人的,我劝他再娶,他不愿。
他是个能干的,前几年村子里闹虫灾,地都被啃坏了,大家都要活不下去了,结果他去县里一趟就找到了活计,还带着乡亲们一起赚了钱。你一会见了他,也帮我劝劝他,让他赶紧再娶个媳妇……”
南昭陪在袁婆婆身边,极有耐心,听她讲完了一个人漫长的一生。
任大安的私事她不会掺和,但为了让袁婆婆安心,她还是保证会劝一嘴。
他们按照袁婆婆指的路,穿过一片芦苇丛,看到山脚下盖着几间砖瓦房,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阵叮叮当当重物锤打的声音。
“看来就是那里了。”
南昭话刚说完便停下脚步,只因从矮房中走出了两名青年,提着刀朝他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