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后来

2025-08-16 1316字 6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秦九十二年的春,风里带着新翻泥土的腥气,石粟背着半篓麦种,沿着惠民渠往南走。渠水涨了些,漫过岸边的青石板,倒映着他蹦跳的影子——这年他刚满十二,个头蹿得快,眉眼间己经有了石家男人那股子踏实劲儿。

“小粟!等等!”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喊,是阿米娜的小儿子阿米尔,手里攥着个布包,跑得头巾都歪了。“我娘让给你爹的,新轧的棉籽,说混着麦种试播,保准成。

石粟停下脚,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棉籽的圆滚滚。“我爹正画图呢,说要在渠边修个水碾,磨面快。”他扒开布包看了眼,忽然笑,“你看这棉籽上的绒毛,像不像太奶奶木牌上画的小风车?

阿米尔凑过来,俩孩子头挨着头数棉籽。渠对岸的学堂里,先生正教着“丰”字,声音飘过来,混着渠水哗哗的响。不远处的互市上,蒙二郎的孙子正跟赵阿婆的重孙女讨糖吃,手里挥着新做的木箭,箭杆上刻着小小的麦穗——那是石家的记号,如今谁都能用。

入夏时,石小满画的水碾成了形。木头转起来“咯吱咯吱”响,引了半村人来看。李墨的儿子,如今管着“百姓墙”的添新,扛着块木牌挤在人群里,上面写着“石粟、阿米尔,试种棉麦混作,亩产增三成”,旁边画了朵小小的棉花,缠着麦穗。

石粟站在水碾旁,看着木牌被嵌进百姓墙的空白处,正好在石粟(第一代)的木牌斜下方。阳光晒得他脖子发烫,忽然想起爹说的,太爷爷当年站在这里,也是这样的光景。

“你看,”石小满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胡饼,是用新磨的面做的,夹着西域的葡萄酱,“日子就是这样,你添一块砖,我加一片瓦,不知不觉就盖起了屋子。”

石粟咬了口胡饼,甜香混着麦香漫开。远处的田埂上,阿米尔正教几个胡地孩子认麦穗,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像一群展翅的小鸽子。那些真正的鸽子早换了好几代,翅膀上的信管依旧绑着,传着新的消息:关中的棉花开了,北境的羊下崽了,岭南的新稻要熟了。

秋末收粮时,石粟跟着阿米尔去了西域的驿站。掌柜的烟荷包上,“丰”字绣得歪歪扭扭,却格外鲜亮。“这是给你太爷爷的,”掌柜的往他们兜里塞葡萄干,“当年他教我写‘丰’,说日子写在纸上,才踏实。

回程的路上,石粟摸出烟荷包看,忽然觉得,那些传了几代的记号——麦穗、弓箭、烟荷包,早不是谁家的私物了。它们混在一处,像惠民渠的水,像地里的棉麦,成了日子本身的模样。

冬至那天,又有新木牌挂上百姓墙。石粟踮着脚看,最顶上的位置,扶苏和石丫的木牌被风吹得轻晃,像在看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他数了数,从石老三到自己,整整五十块木牌,每块都沾着点烟火气——有的带着渠水的湿,有的留着麦芒的刺,有的裹着棉花的软。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木牌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石粟伸手拂去自家那块木牌上的雪,指腹摸到刻字的凹痕,忽然明白太爷爷说的“接力”是什么。不是把棒子攥得紧紧的,是走着走着,遇见谁,就笑着递过去,说“你试试”。

远处的民生钟又响了,一声接一声,穿过雪幕,传到很远的地方。石粟想,这钟声里,该又多了些新声息——有他和阿米尔撒种的沙沙声,有水碾转起来的咯吱声,还有无数个孩子追着鸽子跑的笑声。

够了,真的够了。但日子呀,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