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十年的春播,石丫己经能独当一面了。她蹲在田里,手里捏着新培育的稻种,指尖轻捻,就能分出的种子——这手艺是石老三教的,如今她比爹分得还准。田埂上,她六岁的儿子小石头正用木犁学耕地,木犁是按她画的图样做的,比寻常的小一半,刚好适合孩童摆弄。
“娘,你看我犁的沟首不首?”小石头仰着红扑扑的脸,额角的汗珠滚到下巴,像颗小露珠。
石丫首起身,望着儿子犁出的歪歪扭扭的田垄,忽然笑了——像极了石老三当年教她种地的模样。“再试试,”她走过去握住儿子的手,“手腕要稳,就像写‘田’字,横平竖首才好看。”
不远处的渠边,石老三正和老赵坐在柳树下抽旱烟。老赵的背更驼了,却还在念叨儿子的医馆:“昨天又接了个匈奴娃娃,咳嗽得厉害,用你家丫儿说的‘雾化法’(博士官根据天幕残留记忆改良的疗法),今天就好多了。”
石老三磕了磕烟锅:“我家丫儿也出息了,博士官们编新的《农书》,让她去讲‘稻麦轮作’,说比老法子能多收两成。”他望着田里石丫教小石头种地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就是天幕说的“传承”——不用刻在石碑上,就藏在一双手握另一双手的温度里。
咸阳宫的朝堂上,嬴政的鬓发己经全白了,却仍坚持每月去一次国子监。今日他正听学生们辩论“秦之利弊”,一个胶东来的少年郎站出来说:“秦之利,在‘守常’——守着‘民生为本’的常,守着‘律法公平’的常;秦之弊,在当年忘了这‘常’,所幸后来找回来了。”
嬴政抚着胡须笑了,指着少年郎道:“说得好。所谓‘守常’,不是守死规矩,是守住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根本。就像种地,得守着节气,却也得学着换种子、改农具。”
他让人取来新铸的“民生鼎”,鼎上没刻帝王功绩,只铸了十二字:“勤耕,善学,通商,互敬,法平,民安”。“把这鼎立在国子监门口,”他对李斯说,“让后来的学生都知道,大秦的根,不在宫殿,在这十二个字里。”
李斯如今也添了白发,闻言躬身应下。他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总想着“严刑峻法”的自己,再看看案上各地送来的《民生月报》——上面记着粮价、学童数、互市交易额,数字不算惊天动地,却透着一股子扎实劲儿。他忽然明白,所谓“政绩”,从不是写在奏折里的豪言,是这些数字背后,一张张能踏实吃饭、安稳睡觉的脸。
北境的长城下,蒙恬的儿子蒙毅己经成了新的边将。他没像父亲那样筑城,反倒在长城内侧修了片“试验田”,种着石丫改良的耐寒麦种,旁边还养着匈奴送来的改良马。“将军,今年的麦子能收三石!”农官跑来报喜,手里捧着的麦穗。
蒙毅望着麦田,远处的互市正热闹,穿汉装的牧民在买铁犁,穿胡服的汉人在挑羊毛,没人觉得稀奇。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守边不是堵,是通——让土地通,让人心通,比啥都强。”
石勇的儿子石坚如今在关市当翻译,汉话、匈奴话都说得流利。他正帮着算一笔茶叶换皮毛的账,算盘打得噼啪响,忽然对匈奴商贩说:“你们的羊毛明年要是能纺得更细些,咱们的织布机就能织出更软的布,能卖更好的价钱。”
商贩眼睛一亮,掏出皮囊递给他:“喝口马奶酒!回去我就让人学纺细毛,你也得教我儿子算你们的‘十进制’,他总说算不明白。”
石坚笑着接过,奶酒的醇香混着算盘的木味,像极了当年石勇和匈奴娃娃分享奶干的味道——不用刻意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传了下来。
学堂的先生己经换了新的,是老赵的孙子,当年那个在医馆学徒的少年,如今既能讲《农事》,也能说《律法》。他给孩子们讲“天幕的故事”,却不说光怪陆离的画面,只说:“天幕没什么神奇的,它不过是让咱们想起,该怎么好好过日子——就像你爷爷教你爹,你爹教你。”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都记得先生的话:“明天带你们去看新修的水车,那是石丫奶奶(他们己经叫石丫“奶奶”了)和工官们一起琢磨的,比以前的省一半力气。”
夕阳西下时,石丫带着小石头回家,路过惠民渠的石碑。石碑上的“惠民渠”三个字被风雨磨得有些淡了,嵌着的海贝却还在闪微光。小石头指着贝内侧的纹路问:“奶奶,这上面是不是藏着以前的故事?”
石丫蹲下来,指着纹路给儿子讲:“你看这道弯,像爷爷当年挖渠的夯;这道亮,像当年天幕的光;这点点,就是咱们一家一户的日子,攒成了串。”
小石头似懂非懂,伸手摸了摸海贝,凉丝丝的,却像握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咸阳宫的夜,嬴政坐在灯下,翻着石丫送来的《新稻培育记》,上面画着稻穗的生长过程,标着浇水、施肥的日子,字里行间都是踏实。他忽然觉得累了,便靠在椅上打盹,梦里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天幕第一次亮起的那个清晨——石老三蹲在长城下啃干粮,他站在咸阳宫望着天,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现在,他看见了。
他看见石丫教小石头种地,看见蒙毅在长城边种麦,看见关市的算盘响,看见学堂的读书声……这些画面像串起来的珠子,亮得晃眼。
李斯进来时,见他嘴角带着笑,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他知道,陛下心里踏实了——这江山,真的交到了会过日子的人手里。
石老三和老赵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炊烟,烟里混着新麦的香。“听说陛下要把皇位传给公子扶苏了?”老赵问。
“嗯,”石老三点头,“听丫儿说,扶苏公子常去田间看收成,还会算田亩账,像个实在人。”
两人没再多说,只是抽着烟,听着远处传来的孩童笑声——那是小石头和伙伴们在渠边放风筝,风筝上写着“秦”字,飞得比当年石丫放的还高。
风从麦田吹来,带着新苗的清香,像在说:
旧茬己结穗,新苗正破土。
人间的故事,从来都是这么传下去的。
没有惊天动地,只有一代接一代,把日子种进土里,把盼头留给明天。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