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腊月初雪落下来时,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起了腊肉和粟米饼。石老三踩着梯子,把最后一串干辣椒挂在房梁上,石丫举着刚剪好的窗花,红纸上歪歪扭扭的“福”字,是她在学堂学的新本事。
“爹,先生说明天天幕会映‘年岁’,啥是年岁啊?”石丫仰着小脸问,鼻尖沾着雪沫子,像只冻红的小兽。
石老三放下梯子,拍掉手上的雪:“就是日子,一年一年过的日子。听说这天幕啊,能让咱看看以前的日子,还有以后的日子。”
他心里头亮堂着呢。这一年,渠通了,田肥了,新律护着百姓,连北境的互市都开得热热闹闹,家里的粮仓比去年满了三倍,石丫的棉袄里还絮了新棉花——这些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天边的光比往常更柔和,像裹了层棉絮。百姓们没像往常那样聚在田埂或市井,反倒多是一家人挤在屋檐下,老的抱着孙子,少的端着热茶,连最调皮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等着看天幕里的“年岁”。
光里浮出的画,是一片泛黄的竹简,上面记着“秦昭襄王五十六年,关中大旱,饿殍千里”,字迹模糊,却透着刺骨的冷。接着画面一转,是“始皇帝元年,天下初定,百姓仍着旧衣,田亩荒芜”,农舍的屋顶漏着窟窿,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眼里没有光。
【秦统一前,七国战乱五百年,百姓不知“安稳”为何物:今日为赵民,明日为秦奴;春种的粟米,秋收时可能被兵卒抢空;刚盖的草房,说不定一场战火就成了灰烬。所谓“统一”,不只是疆土合为一块,更是让日子能按年算,按季过,不用怕天亮后又是另一个世道。
“饿殍千里……”老赵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都磨亮了,“俺爹说过,他年轻时,一年换了三个主子,种的地刚出苗,就被兵抢走当马料。”
他儿子在旁边给炉膛添柴,火苗“噼啪”响:“现在不一样了,俺家的地能稳稳当当种三季,官府还给发新种子,连赋税都写在牌子上,谁也抢不走。”
天幕上的画继续流动,快得像走马灯:有“始皇帝五年,首修水渠,民夫初见盼头”的画面,工地上的人虽累,眼里却有光;有“始皇帝十年,新律初行,市易司前百姓排队缴税,脸上带笑”的场景,算盘声噼里啪啦,像在数着好日子;还有“始皇帝十五年,北境互市开,汉胡共饮马奶酒”的暖景,不同的语言混在一起,却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这十五年,秦的日子在变:从“饿殍千里”到“仓廪渐实”,从“律法如刀”到“律法如棉”,从“长城下的白骨”到“关市里的笑语”。变的不只是日子,更是民心——民心从“怕”到“盼”,从“躲”到“迎”,这才是最扎实的“统一”。】
“从怕到盼……”咸阳宫的暖阁里,嬴政捧着新送来的《年度民生册》,指尖划过“流民归乡者十二万”“新开荒地百万亩”“百姓存粮平均增五成”的字样,忽然觉得鬓角的白发也没那么扎眼了。
案上摆着博士官们做的“年岁对比图”:左边是十五年前的关中,土地龟裂,百姓面黄肌瘦;右边是现在的关中,渠水潺潺,田埂上的人穿着厚实的棉袄,手里的锄头都擦得发亮。两相对比,像黑白画忽然染了色。
“陛下,各郡都送来了‘年礼’。”李斯掀开厚厚的棉帘走进来,怀里抱着个大木箱,“胶东郡送的海鱼干,巴蜀送的柑橘蜜,陇西送的羊毛毡,都是百姓自己做的,说要给陛下尝尝‘安稳日子的味道’。”
嬴政打开箱子,海鱼干的咸香混着柑橘的甜,像把大半个大秦的烟火气都装了进来。他拿起一块羊毛毡,厚实柔软,比宫里的锦缎还暖:“这是北境互市换的羊毛做的吧?去年还在打仗,今年就能织成毡子了。”
“是,”李斯笑着点头,“牧民说,以前羊毛多了只能扔,现在能换粮食,还能学织布,日子比以前强十倍。他们托使者带话,说盼着明年能跟大秦的匠人学织花布。”
天幕上的画忽然慢了下来,现出一片万家灯火的景象,比任何时候都亮。有百姓在贴窗花,和石丫剪的那个“福”字很像;有全家围在灶前包饺子,蒸汽模糊了窗户;还有老人给孩子讲过去的日子,说“现在的雪都比以前暖”。
【后世评价秦始皇:“其功不在一时的赫赫武功,而在为华夏铺了条‘安稳过日子’的路。这条路由水渠、律法、学堂、互市铺就,让百姓能按年数着收成,按月算着存粮,按日盼着明天——这才是最该被记住的‘功绩’。”】
画的最后,是一幅远景:大秦的疆土上,惠民渠的水像银链,学堂的炊烟像墨线,关市的灯笼像星子,连长城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一行字浮出来,像除夕夜的钟声,沉甸甸地落在每个人心里:
【江山的年岁,不在史书的笔墨里,在百姓的日子里。一岁有一岁的收成,一户有一户的暖,日子叠着日子,暖连着暖,就是最稳的江山。】
光散去时,石丫忽然指着院子里的鸡窝:“爹,母鸡下蛋了!”石老三跑过去看,果然捡了三个暖乎乎的鸡蛋,石丫拍手笑,声音脆得像银铃。
老赵家里,儿子正在给老人读《年度民生册》,读到“明年要修新学堂,石丫能学算术了”,老人笑得假牙都露了出来,颤巍巍地往孙子手里塞了块糖。
咸阳宫的夜,烛火通亮。嬴政没看那些“年礼”,只是对着“年岁对比图”出神。李斯进来添炭时,见他在图上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墨迹带着朱砂的暖:
“朕要的不是‘始皇帝’的名号,是这图上的日子,能一年比一年暖,一辈比一辈稳。”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却没人觉得冷。石老三给石丫掖好被角,听着隔壁传来的笑声,忽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好,能冻死地里的虫,明年的麦子准能丰收。
远处的更夫敲了梆子,两下,己是二更。各家各户的灯还亮着,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一颗一颗,连成了大秦的模样——这模样不在史书里,不在石碑上,就在这一盏盏灯下,一个个踏实睡着的梦里,一年一年,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