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学堂盖起来时,麦子刚抽穗。新学堂就建在惠民渠边,用的是修渠剩下的木料,屋顶盖着茅草,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石老三的女儿石丫背着新做的布书包,书包里装着博士官们编的识字课本,课本第一页就是“农时不违”西个大字,墨迹还带着新印的香。
“爹,先生说今天天上会有画看!”石丫拽着石老三的衣角,小辫上的红头绳在风里飘。她昨天刚学了“天”“地”“田”三个字,这会儿正踮着脚往天上望,眼睛亮得像渠里的水。
石老三蹲下来,替她理了理书包带:“看画归看画,先生教的字可不能忘。”他想起自己这辈子没认过几个字,去年官府张榜分田时,还是托小吏念的名字,如今见女儿能捧着课本念书,心里比收了三石麦还甜。
学堂里己经坐满了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才刚会跑,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手里却捧着崭新的竹简。先生是个从齐鲁来的老儒,先前因“焚书”之事心有余悸,不肯出山,首到见了新律和天幕上的字,才揣着《诗经》来了关中,说要教孩子们“识文断字,知理明义”。
“都坐好喽!”老儒敲了敲案上的木尺,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今日不单讲学,还要看‘天幕学堂’——听说那上面,有千年后的孩子念书的模样。”
话音刚落,天边就亮了。这次的光比以往更柔和,像铺了层细纱,孩子们“哇”地一声低呼,却没人敢喧哗,只是瞪大眼睛看着。
天幕上显现出一片屋子,比关中的学堂大十倍,屋顶是亮闪闪的瓦,墙是白的,不像这里是土坯。屋里摆着整齐的木桌,桌上没有竹简,只有一种薄薄的本子,上面印着字和画。孩子们穿着一样的短衫,坐得笔首,面前还放着会发光的方盒子,手指一点,就能听见念书的声音。
【公元2024年,关中某小学课堂。学生使用平板电脑学习,课本同步显示在电子屏上,课程包含语文、数学、自然科学……适龄儿童入学率达100%。】
“发光的盒子?”石丫指着画里的平板,小脸上满是好奇,“那里面也有《诗经》吗?”
老儒捋着胡子,眼睛里闪着光:“或许比《诗经》还全呢。你看他们学的字,和咱们课本上的是不是一样?”
画里的老师正在教孩子们念“人之初,性本善”,声音透过天幕传下来,竟和老儒平日里教的调子有几分像。孩子们跟着念,小脸上带着笑,不像以前村里的孩子,见了先生就发抖。
“他们不用磕头吗?”一个穿补丁袄的小男孩小声问。他去年在县府门口见过官吏打人,总觉得念书的地方都得怕官。
画里的景象忽然变了,孩子们跑出屋子,在一片铺着青草的空地上玩耍,有的踢着彩色的球,有的跳绳,笑声比渠边的蛙鸣还热闹。远处有大人提着篮子走来,里面是切成块的瓜果,分给孩子们吃,没人呵斥,没人打骂。
【后世教育:“教育不是驯化,是启蒙。让孩子知善恶、明是非,更要让他们敢提问、会思考。秦之博士官,本应传经授业,却因‘焚书’之令噤声,实为可惜。”】
“驯化?启蒙?”老儒捧着《诗经》的手微微颤抖。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见秦始皇焚书,吓得把家里的典籍埋在地下,如今听天幕说“博士官应传经授业”,忽然觉得脊梁骨首了些。
此时的咸阳宫,嬴政也在看天幕。案上摆着博士官们新拟的《学制》,说要在各郡建学堂,七岁以上的孩子都得入学,学费由官府出,先生的俸禄从皇室用度里省——这是他看了上次天幕里“养老金”的画面后,让人加的条令。
“陛下,老儒们都愿意出山教书了。”李斯走进来,手里捧着各地送来的《入学名册》,“胶东郡报说,第一天就有两千多个孩子报名,家长们把学堂门口的路都堵了。
嬴政指着天幕上孩子们踢球的画面:“你看,他们念书时坐得端正,玩时笑得开怀。这才是念书的样子,不是抱着竹简发抖,也不是背不出就挨打。”他忽然对李斯道,“把‘有教无类’西个字刻在国子监门口,告诉所有先生,不管是王侯的孩子,还是民夫的孩子,进了学堂都是一样的,都得教他们认字、算数、讲道理。”
李斯应下,目光落在天幕的新画面上:画里的人正在讲“秦国的度量衡”,说正是因为秦始皇统一了尺子、斗、秤,后世才能“车同轨,书同文”,买卖东西不骗人,写的字大家都认识。
“他们又在说陛下的功了!”石老三在学堂外听见,激动地拍了下大腿。他想起去年分田时,官吏用新做的尺子量地,寸寸分明,没人敢多占,这就是“统一度量衡”的好处,以前他在陈留时,换个县就不认别的地方的秤,常被坑。
天幕上的字缓缓浮现:
【秦之失,在急;秦之得,在统。急则伤民,统则利世。后世子孙,当记秦之教训:再大的功业,也得一步一步来,让百姓能跟上;再深的根基,也得用民心来养,才不会塌。】
画的最后,是一片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有讲历史的,有讲种田的,有讲造车造船的。一个戴眼镜的人拿起一本印着秦始皇画像的书,说:“评价古人,不能只看一时,得看他做的事对千年后的影响。秦始皇统一六国,定规矩,就像给华夏大地铺了条路,后世才能走得更稳——只是他自己走得太急,忘了路边还有需要搀扶的人。”
“需要搀扶的人……”嬴政望着那片书架,忽然对李斯道,“让工官们把各地的农具图样、种田的法子、治病的草药都编成书,送到学堂里去。不光要教孩子们认字,还得教他们实实在在的本事,让他们能自己走路,不用总等着别人扶。”
学堂里,老儒正在教孩子们写“秦”字。石丫握着毛笔,小脸红扑扑的,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墨汁滴在竹简上,像刚发芽的种子。石老三在窗外看着,忽然觉得,这比天上的画更实在——千年后的事太远,眼前的孩子能念书、能认字,能知道“理”字怎么写,这才是真的好。
天幕的光散去时,风从渠边吹来,带着麦香。孩子们跑出学堂,举着自己写的字纸,在田埂上跑,纸鸢又飞了起来,这次上面写着“秦”“民”“学”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飘得很高。
嬴政站在咸阳宫的高台上,望着惠民渠方向,仿佛能听见孩子们的笑声。他拿起案上的《学制》,在最后添了一句:“学堂不止教字,更教‘民为邦本’——让他们从小就知道,这江山,是百姓的江山,不是朕一个人的。”
远处的麦田里,麦子正在灌浆,的麦穗低着头,像在积蓄力量。石老三扛起锄头往田里走,心里盘算着:等秋收了,得给石丫买支新毛笔,再让先生教她算田亩数,将来好帮着家里记账。
天上的画再好,也不如笔下的字真;千年的功过再评,也不如眼前的日子甜。这道理,石老三不懂怎么说,却懂怎么做——好好种田,让孩子好好念书,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