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渠通水的欢呼声还没散尽,天边的光忽然变了——不再是一行行的字,反倒像铺开了一幅流动的画。石老三正蹲在田埂上数新分的稻种,忽然被旁边的老赵拽了一把:“三哥快看!天上有画!”
石老三抬头,惊得手里的种子袋都差点掉了。只见天幕上光影晃动,竟现出一片田地来:田里的人穿着他从没见过的短衫,手里的农具也怪,不是锄头镰刀,是一种铁制的大家伙,“突突突”地在地里刨,翻起的土块又细又匀,比十个人用锄头挖得还快。
“那是啥?”石老三揉了揉眼睛,“铁牛?还会自己跑?”
旁边的博士官们也看呆了,一个年轻的博士捧着竹简,笔尖悬在半空:“像是……农具?可哪有不用牛马拉的农具?”
嬴政站在渠边,目光紧紧盯着天幕。画里的田地一望无际,远处还有高高的铁架子,喷出的水像雨一样洒在庄稼上,田埂上的人笑着聊天,手里端着白花花的东西在吃——那东西看着像米糕,却比米糕更白更软。
【公元2024年,关中平原机械化春耕。一台播种机每日可播百亩地,滴灌技术使每亩用水量减少三成,亩产粮食较秦汉时期增长二十倍。】
天幕上飘过一行字,石老三看不懂,却听见识字的小吏倒吸冷气:“二十倍?俺家一亩地能打两石粟,二十倍就是西十石?那得堆成山啊!”
画里的景象还在变:有人坐在屋子里,面前摆着个发光的方盒子,手指一点,就能看见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有人拿着细长的管子对着麦子喷,说是能治虫子,不用像现在这样靠手捉;还有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手里拿着彩色的纸鸢,笑声比渠水还清亮。
“他们……他们不用修长城吗?”老赵的儿子忽然问,他去年在骊山见过刑徒,以为天下的百姓都得干活到累死。
嬴政没说话,指尖却微微颤抖。他看见画里的城墙上爬满了藤蔓,根本没有士卒守卫,城门口的人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笑,不像关中人这样,见了官吏就低头。
【后世评秦:“其亡在苛政,其功在奠基。郡县制、度量衡、文字统一,皆为后世千年之基。若秦能缓徭薄赋,与民休息,或可享国百年。”】
字出现时,画里的景象忽然切到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间,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秦咸阳宫遗址”。几个穿长衫的人在废墟前鞠躬,其中一个老者说:“秦虽二世而亡,却为华夏立了规矩。只是可惜了,步子迈得太急,忘了百姓跟不上。”
石老三看得心里发,他想起去年冬天冻死在长城的民夫,想起被县尉抢走的粮食,忽然明白画里的人为什么笑得那么轻松——他们不用怕误期被杀,不用怕官吏抢粮,地里的收成够吃,还能让孩子放风筝。
“陛下……”李斯在旁边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哽咽,“这画里的景象,是不是就是您说的‘万世基业’?”
嬴政望着画里那片金黄的麦田,又回头看了看脚下刚插好秧苗的田地。新插的秧苗还很矮,在风里轻轻晃,可他仿佛能看见,千年后,这里也会长出那样的金色麦浪,也会有孩子在田埂上放风筝。
“是,也不是。”嬴政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有铁牛,有喷水管,可咱们有这渠,有这新律,有这些肯卖力气的百姓。他们能做到的,咱们未必做不到,只是要一步一步来。”
他转身对博士官道:“把画里的农具记下来,让工官们研究。那会跑的铁牛或许难做,但那喷水的管子,是不是能用竹子仿一个?还有那治虫子的药,让方士们想想办法,能不能从草药里提炼出来。”
博士官们赶紧拿出竹简,奋笔疾书,连手都在抖——他们知道,陛下又要干大事了。
天幕上的画还在继续:有穿着制服的人在给老人发粮食,说是“养老金”,不用等官府赏赐,到了年纪就能领;有孩子在宽敞的屋子里念书,课本上印着和惠民渠石碑上一样的字;还有人在讲“秦始皇”的故事,说他“统一六国功在千秋,苛政失民心过在一时”。
“他们在说陛下!”石老三指着画里的讲堂,激动得站起来,“他们说陛下功在千秋!”
嬴政望着画里那个正在讲台上讲课的先生,听着那句“功在千秋,过在一时”,忽然觉得鬓角的白发也没那么刺眼了。他想起自己改的新律,想起徐福的帛书,想起这渠里流淌的水——或许,过可以改,功可以守,只要肯低头看看脚下的土地,看看田埂上这些汗流浃背的百姓。
画的最后,是一片万家灯火的景象,比咸阳宫的灯火亮十倍、百倍,像撒在地上的星子。一行字缓缓浮出来,温柔得像晚风:
【千年岁月,山河依旧。变的是农具,不变的是百姓对“有饭吃、有屋住、不被欺负”的盼头。秦之过,在于忘了盼头;秦之功,在于筑了根基。】
天幕的光渐渐暗下去时,渠水还在哗哗地流,新插的秧苗在水里轻轻摇晃。石老三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给女儿留的麦饼,掰了一小块,埋在田埂下:“俺给你留着,等秋天,让你吃新麦子做的饼。”
嬴政走过来,看见他这举动,没说话,只是从自己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米糕,放在石老三手里:“这个给你女儿,比麦饼软和。”
石老三捧着米糕,眼泪“吧嗒”掉在上面。他忽然明白,天上的画再好看,也不如脚下的土地实在;千年前的功过再评说,也不如现在这渠水、这秧苗、这手里的米糕真切。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里正家的孩子在渠边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线握在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那是石老三的女儿,昨天刚被他接来关中。
嬴政站在田埂上,望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忽然对李斯道:“传令下去,让各郡都建学堂,教百姓认字,教孩子们算田亩数。再让工官们抓紧研究新农具,明年春耕,朕要看到咱们自己的‘铁牛’。”
李斯躬身应下,抬头时,看见陛下的背影映在渠水里,和天边渐渐散去的天幕光影重叠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千年后的希望,哪是眼前的江山。
渠水继续向前流,流过石老三的田,流过老赵的地,流过咸阳宫的墙根,流向远处的平原。水里映着天光,映着秧苗,映着无数双正在插秧的手——那些手,粗糙、黝黑,却充满了力气,正把今天的希望,插进明天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