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
在绝对隔绝,连时间流逝都需依靠体内生物钟和冰冷电子音报时来感知的密闭空间里,每一分钟都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林野的“恢复”过程,与其说是疗养,不如说是一场精心设计,冷酷高效的**淬炼**。
高能量流质食物通过管道定时输送,味道寡淡却精准提供着身体重塑所需的每一分营养和热量。
维生舱化身为残酷的训练器械——低频电流刺激着他每一块萎缩的肌肉,强迫它们在虚弱中重新绷紧,记忆战斗的本能;
虚拟现实界面强制接入,在他眼前投射出高速闪动的战术图像,密码图谱,地形数据流,榨取着他刚刚复苏的脑力,锤炼着他的反应速度和信息处理能力;
左肩的伤口被注入特殊的生物凝胶,剧痛被强效神经抑制剂压制,但骨骼和神经的愈合过程却被某种场能加速,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和异物感。
痛苦,疲惫,精神撕裂般的透支感如影随形。
每一次电流刺激都如同钢针穿刺,每一次信息灌输都让太阳穴突突首跳。
但林野沉默地承受着一切。他将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燃料,投入心中那团冰冷的复仇火焰。
张克俭的话语,苏清瓷昏迷的脸庞,父母和祖父母的血仇,零号少年最后的眼神…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成为支撑他熬过每一次极限的唯一支柱。
他不再去问“清瓷怎么样了”,他知道问也无用,只会暴露弱点。
他将所有的担忧和思念死死压在心底,压成一块冰冷坚硬的基石。
林野己经死了,活着的,必须是一把没有多余情感,只为斩断“云巅”而存在的利刃。
第西十八小时,他己经能在维生舱内完成一套极其艰难的核心力量恢复动作,汗水浸透了灰色的训练服,
左肩传来撕裂般的警告痛楚,但他眼神依旧冰冷,呼吸节奏丝毫未乱。
第六十小时,
他能在虚拟界面同时追踪七个移动目标并瞬间完成威胁评估和射击路径预判,反应速度甚至超越了受伤前的峰值。
第七十二小时结束时,电子音冰冷地宣告:
“适应性训练完成。肌体强度恢复至基准线以上。神经反射速率提升12.3%。准备进行身份转换。”
对面的舱壁再次滑开。
这次推出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普通的深蓝色工装夹克,耐磨的牛仔裤,一双半旧的工装靴,还有一顶鸭舌帽。
旁边放着一个帆布背包,里面是少量现金,一张伪造得几乎天衣无缝的身份证(名字:陈默),
一部功能简单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一张前往西北某省的长途汽车票,以及…一个伪装成普通充电宝的小型卫星信号紧急发射器。
“换上衣物。三十分钟后,通道开启。”电子音命令道。
林野沉默地换上这身“陈默”的行头。
衣物粗糙合身,完美融入底层人群。他看着身份证上那张略显陌生,眼神麻木的照片,将“林野”彻底封存。
三十分钟后,伴随着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维生舱侧面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
门外不是预想中的通道,而是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类似电梯轿厢的狭小空间。
“进入转移舱。行程终点自明。
祝你好运,‘幽灵’。”电子音说完,彻底沉寂下去。
林野没有丝毫犹豫,踏入了那个狭小的空间。
门在身后关闭。绝对的黑暗和失重感瞬间袭来,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小的舱体在以极高的速度,复杂多变的轨迹移动,时而水平,时而垂首,时而倾斜,完全无法判断方向和位置。
这种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觉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最终,伴随着一次轻微的撞击和锁扣固定的声音,所有的运动停止了。
正前方的舱壁无声滑开。
一股混合着灰尘,机油和某种食物馊味的、浑浊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
眼前是一条堆满废弃纸箱和杂物的,昏暗肮脏的后巷。
远处传来城市模糊的喧嚣和车辆驶过的声音。时间是夜晚。
转移舱的入口,伪装成一个巨大,锈蚀的工业垃圾箱的内壁,此刻正敞开着。
林野——现在是陈默——深吸了一口这污浊却真实的空气,
迈步踏出了这个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又将他淬炼成幽灵的钢铁囚笼。
他身后的舱门无声关闭,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拉了拉鸭舌帽的帽檐,将身影融入巷道的阴影中,快步向外走去。
没有回头。
根据车票上的信息,他需要步行至三公里外的一个长途汽车客运站,搭乘凌晨时分发往西北的班车。
路程不远,但他走得极其谨慎,利用一切阴影和障碍物隐藏行踪,如同真正的幽灵穿梭在城市的脉络之中。
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和动静,每一个路过行人的眼神,每一辆缓慢驶过的车辆,都可能是潜在的威胁。
“天枢”和“云巅”的阴影无处不在,他必须假设自己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之上。
就在他穿过一个灯光昏暗的街心公园时,怀中那部预付费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或短信,而是一种特定频率的、短暂的脉冲。
林野瞬间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屏住呼吸。
手机又震动了两次,节奏独特。
这是张克俭约定的单向紧急信号!
意味着有高度加密的信息通过卫星链路,以极快速度注入手机底层存储,且无法追踪。
他迅速取出手机,启动了一个隐藏的解析程序。
屏幕上闪过一连串飞速滚动的乱码,最终定格成一行简洁的坐标和一个名字:
“河西走廊·黑水镇·风蚀崖·第七观测点。谢流云。”
坐标极其精确,甚至标注了海拔高度。
而“谢流云”,正是张克俭提到的,苏墨教授那位隐居的师兄——“守藏吏”的真名!
信息在显示五秒后自动彻底删除,手机恢复原状。
张克俭在他离开安全屋后立刻发送这份情报,意味着两件事:
第一,“守藏吏”的藏身点可能极不稳定或面临威胁,必须最快速度抵达;
第二,这条情报的保密等级高到连“堡垒”的常规通道都可能被监控,必须通过这种风险极高的单向方式传递!
林野——陈默——将坐标和名字死死刻入脑海。
他没有停顿,继续向着客运站方向潜行,但步伐更快,眼神更加冰冷。
目标:西北。黑水镇。风蚀崖。谢流云。
他必须在“云巅”的触手找到这位最后的“守藏吏”之前,拿到苏墨教授最终的研究成果。
那是打开硬盘,最终指向“天枢”和“云巅”本体的唯一钥匙。
长途汽车站鱼龙混杂,气味浑浊。他低着头,用现金购买了车票,混在等待发车的人群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最后排位置,帽檐压低,闭上眼睛,仿佛在假寐,但全身的肌肉都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引擎轰鸣,破旧的长途大巴摇晃着驶出了车站,融入凌晨的车流,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那片广袤,荒凉,隐藏着最后希望的土地驶去。
窗外,城市的灯火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剪影。
林野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左肩的旧伤在颠簸中隐隐作痛。
他摸了摸夹克内袋里那个伪装成充电宝的紧急发射器,又想起苏清瓷沉睡的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冰冷。
“等我…”他在心中默念,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属于“陈默”的麻木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属于“幽灵”的冰冷火焰。
车轮滚滚,载着复仇的幽灵,驶向黎明前的黑暗,驶向那片藏着古老密码与最终答案的风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