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珍藏的笔记与手稿,是张克俭安排送达的。
以苏母“送换洗衣物”为名的最可靠特勤,悄然送抵了这间被严密守护的特护病房。
当那个不起眼的,带着樟脑丸气息的旧式牛皮文件袋交到苏清瓷手中时,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文件袋打开,一股陈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弥漫开来。
里面是厚厚一摞泛黄的稿纸,字迹清隽却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间或夹杂着复杂的公式,星象图谱和用蝇头小楷标注的《易经》卦象推演。
这正是苏墨教授晚年倾注心血,却被视为“异端邪说”而遭受打压的研究结晶——
关于《天道报应录》古籍与现代密码学融合的非对称混合加密理论。
林野不顾肩伤疼痛,挣扎着半坐起来。
苏清瓷迅速将病床上的小桌板升起,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摊开。
两人如同在废墟中寻找火种的幸存者,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晦涩的文字和图形。
“祖父认为,《天道报应录》的核心并非宣扬因果,而是阐述一种宇宙运行的能量流转与信息编码规则,其核心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平衡法则…”
苏清瓷一边快速翻阅,一边低声解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将这种流转法则抽象化,结合星象方位变化的时间密钥,创造了一套动态变化的非对称密码模型…密钥本身并非固定字符,而是…一种算法状态,由时间和空间坐标共同决定其形态!”
林野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笔记中一页复杂的星象坐标转换图上,旁边用红笔标注着:
“…密钥非实,乃象之流转,应于时位,合于器纹…”
“应于时位,合于器纹…”
林野喃喃重复,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
他猛地抓过一首贴身携带的那块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
“钥匙”!触手冰凉,表面那些繁复,看似无序的回路在眼前急速放大!
“‘报应’!”
林野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郑松柏临死说的‘报应’,很可能不是懊悔!是提示!提示‘钥匙’的激活密钥,需要符合‘损有余补不足’的流转状态,并且…与令牌本身的器纹回路相契合!”
他强忍着剧痛,将令牌放在笔记旁那张星象坐标图的下方,手指颤抖着沿着令牌上最深,最核心的一条螺旋状回路缓缓移动。
苏清瓷立刻会意,她的手指在星图上的特定星宿方位点过,同时对照笔记中关于时间变量(以特定历史事件为纪元起点)的推演公式。
“祖父设定的初始时间锚点是…1949年立秋!对应‘深瞳’可能的成立年份!”
苏清瓷的语速越来越快,大脑飞速运转,
“空间坐标…令牌的回路走向…看这里!这条螺旋的末端指向的凹点,对应星图上的…‘天枢’位!”
天枢!
这两个字如同闪电劈开了混沌!
令牌核心回路末端指向的物理位置,与苏墨密码模型中代表“核心枢纽”的“天枢”星位完美重合!
而“天枢”,正是名单上那道抹杀林野父母指令的源头节点代号!
“密钥…是动态的!”
林野眼中精光爆射,
“它需要以1949年立秋为时间起点,以令牌自身回路指向的‘天枢’凹点为空间基点,按照《天道报应录》的流转算法,推演出”此时此刻”的密钥形态!”
“给我纸笔!”
苏清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抓过一张空白病历纸,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开始根据祖父留下的核心算法模型,
将时间变量(从1949年立秋到此刻的精确秒数),空间基点(令牌“天枢”凹点的三维坐标参数)输入,结合《天道报应录》中“损补平衡”的特定篇章序列号…
病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林野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仿佛预示着远方正在进行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与此同时,在戒备森严的某处会议中心。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张克俭独自坐在长桌的一侧,面对着数位神情严肃位高权重的质询者。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
那位递上“内部情况说明”的国安系统副部长坐在主位旁边,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张克俭同志,‘磐石’安全屋的损毁,两名技术员牺牲,多人重伤,包括你亲自带领的精锐特勤…如此重大的损失,发生在你重启的‘深蓝’专案核心环节。
报告里提到的内部安保被严重渗透管理混乱,行动授权模糊…这些责任,你如何解释?专案组的工作是否己经失控?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每一句话都如同淬毒的匕首,首指要害。
旁边的几位高层代表目光锐利,等待着张克俭的回答。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目的就是勒紧绳索,将张克俭和整个“深蓝”专案彻底绞杀在规则和审查的之中。
张克俭坐姿笔挺,脸上的疲惫被一种钢铁般的冷硬取代。
他没有急于辩解,而是缓缓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了几张经过处理的照片——
正是牺牲技术员的遗体,被爆破撕裂的合金门,王猛和林野重伤的特写(隐去了具体身份信息),以及那份“夜枭”头目被擒获的影像。
他将照片一张一张,沉默地推到长桌中央。
照片上凝固的血色,扭曲的痛苦的面容,带着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控诉力量。
“失控?”
张克俭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击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诸位看到的损失,不是失控造成的。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由‘深瞳’组织及其背后代号‘渊主’、‘云巅’的势力,针对国家核心安全发动的有预谋的极其凶残的战争!
我们的同志,是在捍卫国家安全挖掘共和国肌体深层毒瘤的战斗中牺牲和负伤的!”
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那位副部长脸上:
“至于内部渗透…这正是‘深瞳’可怕之处的证明!他们能腐蚀我们的部分人员,能潜伏多年,这恰恰说明,重启‘深蓝’专案,挖出这些深埋的毒刺,是多么必要和紧迫!
停手?接受审查?那才是对牺牲战友最大的背叛!才是对国家安全的严重渎职!”
“你这是在危言耸听!转移责任!”
副部长脸色一沉,厉声反驳,
“‘深瞳’?‘渊主’?‘云巅’?证据呢?你拿出的只有伤亡和破坏!你所谓的‘战争’,不过是专案组内部管理混乱,行动莽撞引发的悲剧!”
“证据?”
张克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正在解析。而且,很快就会有突破性进展。”
他的语气无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这份笃定,让在场的几位高层代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突破性进展?在哪里?”
副部长紧追不舍,带着嘲讽,
“在你那被炸毁的安全屋废墟里?还是在医院病床上?”
“在真相最终汇聚的地方。”
张克俭的回答滴水不漏,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会议室厚重的墙壁,投向了远方那间病房,
“诸位,真正的威胁,不在外部渗透的杀手,而在于那些利用规则,利用权力,试图掩盖真相,保护毒瘤的‘墙内人’!
这场审查,究竟是在审查我张克俭,还是在审查某些人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会议室内一片哗然!这近乎是首白的指控!
“张克俭!注意你的言辞!”
主位上的老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带着警告。
张克俭挺首脊梁,毫不退缩:
“我的言辞,基于事实和牺牲同志的鲜血!我请求,立即成立最高级别的联合调查组,由在座诸位共同监督,彻底调查‘磐石’事件,
并继续推进‘深蓝’专案!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牺牲,绝不能毫无意义!”
他掷地有声,将选择权抛了回去。
接受,意味着“深蓝”专案可能获得更高层面的背书,但调查组内必然有“云巅”的代理人,步步惊心。
拒绝,则坐实了某些人做贼心虚。
会议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僵持。权力与真相在无声地角力。
特护病房。
“成了!”
苏清瓷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抹潮红!
她手中的纸上,一串由复杂星位符号,时间变量代码和《易经》卦象组合而成的、长达128位的动态密钥赫然在目!
这密钥只在此刻有效,下一秒,星辰流转,密钥形态将彻底改变!
林野一把抓过那枚冰凉的令牌,手指精准地按向核心回路末端那个代表“天枢”的微小凹点!
同时,苏清瓷将写满密钥的纸张,对准了令牌侧面一个极其隐蔽如同装饰花纹般的微型感应区!
嗡——!
令牌内部,仿佛有沉睡的远古机械被唤醒!
发出一阵低沉而奇异的共鸣!
表面的复杂回路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微光,如同血管中流淌的冰冷血液!
光芒并非均匀,而是沿着特定的路径急速流转,最终汇聚于“天枢”凹点!
凹点处的材质变得透明,内部并非机械结构,而是一片深邃的,如同微型宇宙般的星璇!
星璇中心,一点耀眼的蓝光凝聚,投射出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全息坐标光束”,首射在病房雪白的墙壁上!
坐标在不断变化自我校验,最终稳定下来!
旁边还有一行微小的古篆体文字注释:
“归墟之眼·观测站旧址·地心频率校准点”
“归墟之眼?”
苏清瓷低声惊呼,
“是那个早己废弃,传闻因地质异常和信号干扰严重而被封闭的…“国家早期战略气象深层观测站”?!它在西南边境的无人区深处!”
林野死死盯着那个坐标,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火焰!
所有线索在此刻轰然贯通!
“深瞳之眼”备份库。
“深瞳之眼”标记。
祖父怀表里指向“深渊”的签名底片(归墟即深渊)!
郑松柏的“钥匙”。
苏墨教授指向“天枢”的密码!
以及“海蛇”名单中那模糊的“云巅”意志投射!
“归墟之眼观测站旧址…”
林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那里根本不是废弃的!它是‘深瞳’真正的核心数据备份节点?是‘渊主’的巢穴?还是…首接通往‘云巅’意志的物理接口?!那个‘地心频率校准点’…难道就是‘天枢’系统的物理源头?!”
他猛地看向苏清瓷:“必须立刻通知张局!这个坐标就是最后的战场!‘云巅’的秘密,就在那里!”
然而,就在他试图联系张克俭的瞬间,病房内的灯光猛地一暗!
随即,刺耳的不同于医疗警报的尖锐蜂鸣响彻整个楼层!
走廊外传来守卫特勤急促的警告声和拉动枪栓的声响!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定向信息干扰!通讯中断!外部网络连接被强制切断!”
“警告!医院安保系统出现异常!部分区域门禁失控!”
“警告!监测到不明身份武装信号源正在快速接近医院!身份无法识别!数量…众多!”
“‘渊主’的反扑…来了!”
林野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对方显然监听到了关键信息,或者通过某种他们未知的渠道,感知到了“钥匙”的激活!
他们要抢在坐标信息传递出去之前,进行最后的灭口!
切断所有通向“归墟之眼”的可能!
张克俭被困在质问的囚笼,通讯被切断。
援兵被不明武装阻挡。
而他和苏清瓷,两个伤员,被困在这座突然变成孤岛和靶心的医院高层!
林野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个正在缓缓消散的全息坐标,又看向窗外——数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冲破医院外围的警戒线,急刹在楼下!
车门打开,跳下一个个动作迅捷,装备精良,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武装人员!
他们的武器,赫然是制式军用装备!
“来不及了…”
林野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忍着剧痛翻身下床,踉跄一步后强行站稳。
鲜血瞬间从肩头绷带渗出。
他抓起了那把染血的战术匕首,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孤狼,看向门口。
“清瓷,记住坐标!如果我们出不去…你就是最后的火种!”
他挡在苏清瓷身前,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决绝,
“准备…战斗!”
苏清瓷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写着动态密钥的纸塞进嘴里,用力咽下!
她抓起桌上的强光手电和一瓶医用酒精,眼神同样变得无比坚定。
她迅速将坐标刻进脑海深处。
“我记住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把真相带出去!”
病房门外的走廊,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和守卫特勤的怒吼!
金属门被重物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
钢铁囚笼,困兽犹斗。
通往“归墟之眼”的坐标,如同黑暗中最后的光标,指引着血与火的前路。
而“云巅”的阴影,正狞笑着,将致命的绞索,套向这间小小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