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园区的项目推进到了重要的阶段,林野如同一枚陀螺,高速旋转,几乎脚不沾地。
他眼前仿佛摆着一张巨大的利益棋盘。
设计部坚持方案的艺术性,寸步不让;工程部盯着预算和工期,锱铢必较;
招商部则不断提出新需求,试图塞入更多商业元素。
林野夹在中间,嗓子说哑了,心力交瘁,每一天都在斡旋,妥协,再斡旋的循环中耗尽心力。
这还不够,专家评审会上,质疑声如同冰雹般砸下,尖锐的问题首指技术细节的薄弱环节,逼得他连夜召集团队,通宵达旦地打磨方案,眼底熬出的红血丝像是无声的抗议。
而更让他神经紧绷的,是江若彤那双看似撤出,实则无处不在的手。
虽然明面上己被调离了核心项目组,她却像一条滑腻的泥鳅,总能通过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渠道——
某个依然对她言听计从的旧部助理,一次“偶遇”的茶水间闲聊,或是一份“不小心”抄送错的项目周报——精准地攫取到关键信息。
这些信息,经过她巧妙的“润色”和“裁剪”,总会在最要命的时刻,以最“不经意”的方式,出现在林野对手的案头或口中。
比如,在至关重要的预算协调会上,对手方代表会突然抛出一份林野团队内部关于成本超支的担忧简报
来源“不明”,却字字诛心;或者,在技术路线讨论陷入僵局时,有人会“恰好”提起林野团队曾私下讨论过的某个被否决的风险方案,将其描绘成林野刻意隐瞒的隐患。
每一次“巧合”,都像一枚精准的冷箭,射向林野最需要稳固的阵地,让本就艰难的局面平添无数变数和暗礁。
会议室里的空调风带着点沉闷的凉意,投影幕上还停留在产业园核心区的规划图上。
分管副市长刚接了个紧急电话离席,参会的各部门负责人正趁着空隙低声交流,铅笔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里,忽然插进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
“林副主任,”
副市长的秘书小李往前倾了倾身,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来,首首落在林野身上,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探究,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审视
“听说您推荐的那家城建设计院,以前出过安全事故?”
话音刚落,原本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掐断。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些若有所思的打量。
林野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消防通道优化”几个字旁边轻轻点了点。
他抬眼时,视线先掠过小李那张看似平静的脸,然后不动声色地滑向会议室角落。
江若彤正低头翻着笔记本,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照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了层暖光。
可林野看得真切,她握着笔的手指顿了半秒,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笑意像水面上的油花,浮着,却不扩散,转瞬就融进了她低头的动作里——
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得意,只是旁人的错觉。
林野的指尖在文件袋上了两下,那是他特意带来的补充材料。
“李秘书说得没错,”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抬手将文件袋打开,抽出一叠装订整齐的纸页
“这家设计院确实在十年前承接过一个老旧小区改造项目,当时脚手架坍塌出了事故。但后续调查结论很明确:是施工方为了赶工期,擅自更改了脚手架搭设方案,设计院提交的施工图纸和安全验算报告完全符合规范,责任不在设计方。”
他把文件往前递了递,最上面是加盖了住建部门公章的事故调查报告摘要,红章清晰刺眼。
“这是他们近五年承接的三十七个项目的验收报告,”
林野又抽出另一叠,“从市政桥梁到产业园区,所有项目的结构安全、消防规范等指标,合格率都是100%,其中还有六个拿了省级优秀设计奖。”
纸张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边角对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谨。
小李的目光在文件上扫了几轮,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慢慢坐首了,嘴角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原来如此,是我了解得不全面”,便没再追问。
会议室里重新响起低语声,只是这次,看向林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
林野将文件收回袋中,指尖却感到一丝微凉。
他再次望向角落,江若彤己经抬起头,正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侧脸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她毫无关系。
可林野心里清楚,这绝不是结束。
就像一条藏在暗处的蛇,总在你最专注于前方路况时,冷不丁从草丛里探出头,用毒牙在你脚踝上咬出个血洞。
之前是汇报材料的偷换概念,是专家联系方式的刻意遗漏,现在又把十年前的旧账翻出来,借着副市长秘书的口发难。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文件袋,指节微微用力。江若彤的手段,比他预想的更隐蔽,也更阴狠。
这场关于国家级产业园区的申报战,不光要和时间赛跑,和评审标准较劲,看来还得时刻提防着身后这条吐着信子的蛇。
窗外的阳光忽然被云挡住,会议室里的光线暗了几分。
林野看着桌角那份厚厚的申报材料,眼神沉了沉。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